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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窗風景散文

散文3.38W

有一扇窗,安在我心上。窗內是母親的笑臉,我躲在窗外,跟母親捉迷藏。

那窗風景散文

那是最簡單的一扇窗,開在竈屋西牆上,沒有窗櫺,不裝玻璃——方便竈間堆草用的。草垛就在竈屋外面,麥秸垛、稻草垛或棉花秸垛,一抽一了草,直接從大窗戶外面推進去就成,連竈屋門都不必進。一日三餐,母親總是氣定神閒地坐在竈間,隨手抓一把稻草或麥秸,打一個小草把,塞一進鍋膛兒,火光映紅了她的臉,母親雖有些疲憊,卻安詳而自足。

這時,我不是在巷子裏瘋玩,就是在院裏的扁豆架前捉綠蚱蜢,或者手捧一本連環畫,全神貫注地讀。腹中餓了,就跑到大窗戶前:“一媽一,飯好了嗎?”母親笑:“好啦,正要叫你呢。”我若沒能按時回來,母親便從大窗戶裏伸出腦袋,大聲地喚:“坤兒,吃飯嘍——”喚上幾聲,我就會像只羊羔,快樂地奔回家。母親做的雖是粗茶淡飯,卻合我的胃口,我總是吃得又香又甜,吃得母親眉開眼笑。

現在想想,那竈屋是頗有些美感的,牆上牽了兩棵絲瓜藤,濃密的綠葉之間開滿了金黃的絲瓜花,燦爛而明豔,一隻只大大小小的青絲瓜垂掛下來,微微搖盪。屋頂上有高高的煙囪,淡藍的炊煙或輕快或慵懶地鑽出來,嫋嫋娜娜縈縈繞繞,一會兒便隨風而去,卻讓人感到溫馨和安寧。尤其是下雨天氣,濡一溼的炊煙彌散在竈屋頂上,與迷濛雨霧相混雜,一個淡青一個灰白,多情而纏一綿,久久不散,又有金黃的絲瓜花、翠綠的絲瓜葉相映襯,夕光之中,簡直可以入畫——以炊煙入詩入畫的還少嗎?

有時我在小院裏看書看得癡了,身後便會有母親滿是慈一愛一的聲音傳來,歇會兒吧,天都暗了,別看壞了眼睛。我回頭,母親在窗戶跟前衝我笑呢。雷雨將至,母親走不開,便又在窗下焦急地喊,快蓋好醬缸,收衣服。有時母親甚至邊燒飯邊對我說,看哪,天上的雲彩多漂亮啊,就像一朵朵大白牡丹!一扇窗戶,原也是母親看天氣、看風景、看兒女的一扇視窗呢。

我也喜歡那扇窗戶,尤其是冬天裏,我會坐在窗戶下面,幫母親燒飯,烘一烘凍僵的手腳,鍋膛兒裏還有我埋下的山芋呢,飯熟了,山芋也烤好了,撕一開黑糊糊的表皮,一股子熱一乎一乎的香甜氣息直撲眉宇。那時,坐在窗下燒飯,看看扛着農具、踏着暮色歸來的父親和姐姐,看他們漸漸走近,我感覺那就像一幅畫,畫中還有葉與花作點綴,真有意思。

後來長大了,燒飯就成了常事。時間久了,也想,要是哪天住進城裏,用上乾淨又方便的煤氣竈多好,就不必守着這土竈、菸灰和草屑了。

再後來,我出遠門,當兵。十多年後,終於圓了當初的夢,成了所謂的城裏人,用上了煤氣竈又用上了液化氣,卻時常想念那扇竈屋間的窗戶。每次下鄉看母親,總要搶着坐在窗下,輕車熟路,悠閒自得,心滿意足,在母親慈祥和藹的目光下,爲家人燒一桌好菜做一頓飯,再看看屋後的桑棗熟了沒有,那感覺真好,彷彿時光倒流,又回到了從前。

那次,我在鄰家聊天,忘了回家。突然就聽到了母親蒼涼的呼喚:“坤兒,回來吃飯。”我趕緊跑出來,望望巷中母親的佝僂身影和滿頭的銀髮,頓時喉頭哽咽,幾欲落淚。

誰能想到,今年春天,母親竟匆匆去了。

處理完後事,我帶着幾分不捨,走進那間竈屋,牆縫裏插的長一柄一鐮刀仍在,掛在門楣上的糉葉已經發黃——是爲一愛一吃糉子的我準備的,甚至還有爲我醃漬的一罈梅乾菜。鍋膛兒後面仍有稻草,大窗戶無聲地盯着我,卻再看不到母親的身影,再聽不到母親的聲聲呼喚,剎那間我淚流滿面……臨別,走出很遠了,終是忍不住回頭,那扇大窗戶睜大了眼睛看着我,我知道母親就在窗戶裏面。

從此,有一扇窗定格在我心上,窗內是母親永遠的笑臉,窗外的我黯然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