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辜負的經典散文

機器隆隆地在頭頂轉動、迴響，綠色指示燈不時閃爍着，“吱吱”的聲響在提醒着什麼，我的頭顱躺在一個金屬的寬大圓環裏，等待這個鐵包公爲我作最後的判決。時間好漫長，在這裏象又重新走了一回人生，又彷彿我的身體是一臺運轉了很久的機器正在接受審驗，心忐忑着，不知道還合不合格，能不能過關，胡思亂想着，不禁生出一種悲涼來，不記得從何時起我開始有了這個頭疼病，長期的劇烈疼痛有時讓人痛不欲生，此刻，想到自己頭顱裏也可能有一個黑色的陰影，那樣的話，我該怎樣與媽媽、與姐妹、與年幼尚不懂事的女兒做最後的告別？又該以怎樣的姿態和這個美好的世界告別？

想到此，我又記起病房一個同行講的她一位得了乳腺癌的同事最後的慘狀，如花一樣的女人啊！她是那樣戀戀不捨地離開了花一樣的世界，思想着，又心中升起一種悲壯來：怕什麼！人，大不了就是一死……思緒伴隨機器聲漫遊在這個與世隔絕的白色世界裏，我的身邊站着一位着白大褂的瘦高小夥子，他往肩下掠了掠我凌亂的長卷發，可能是擋住了需要檢測的部位，他這一動作像是提醒我還活着，還在這個煙火塵世裏步履維艱地行走。

“好了！”小夥子話音剛落，支架牀運動着將我挪移出那個奇異的圓形洞口，後廳操作的工作人員大聲喊着我的名字，通知下午兩點後取診斷結果。

走出CT室，聽見有病人向裏屋工作人員詢問他有沒問題，我也想進去諮詢下，忽又想，有問題他們也不給你說，算了！心中隨即冒出一句話來：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隨它去，擔心又改變不了什麼。此刻，反而有一種輕鬆感，舒了口氣，邁開輕快的步伐徑直向安全出口走去，暗暗地，高跟鞋的聲音迴盪在耳畔，是的，今天，我穿了高跟短靴，換上了喜歡的衣服，我不喜歡病怏怏的，再拖着兩隻邋遢的平底鞋子，腳下富有節奏感的聲音讓我忽然精神倍增。

沒有像往日一樣回病房，走出醫院大廳，來到花園。這段時間肺部感染，心跳氣短的病狀，讓我感覺幾乎要窒息了，在醫院憋這麼些日子，我想呼吸下新鮮空氣，難得有這樣悠閒的時候，平時忙碌的工作連生病、治病好像都應該等待合適的時機。今天是“立春”，哦！終於熬過了冬天，這個冬天太煎熬，一個冬一直病着，最終走進了住院部。春天到了！春天，多美好的字眼，富含希望的字眼，花園裏儘管還是一片蕭瑟，沒有一朵花，陽光卻是暖融融的，看見病房六牀的老人被家人輪椅推着散步，五牀新來的那位年輕女子也一同走來，我們都笑着彼此打招呼，女子走過來悄悄對我說：”你看這老人多體面，出來時輪椅讓兒子擦了又擦，帽子要戴得端端正正，皮鞋擦得油亮。"我莞爾笑笑，注意到老人這一打扮的確神氣了不少，他那頂咖啡色”座山雕“式毛茸茸的帽子讓他威風得很，看得出他也是一位注重儀表、熱愛生活的人，也許，只有經歷過病痛的人才更懂得珍惜，更懂春光的可貴。是呀，春天了，誰不想精神煥發呢？他這樣衣冠齊楚，莫不是和我一樣是爲迎接春天的到來？春天帶給大家明媚的心情。

來到醫院門口，出租司機招呼我上車，往日只要出來都是渾身包得嚴嚴實實，只剩一雙眼睛滴溜溜轉，然後一頭鑽進車去，越來越弱不禁風，我是裝在套子裏的人。今日我向的哥搖手示意，我要走走，找春去！

清冽的河水嘩嘩地流淌，河堤兩岸還不見楊柳的新綠，我卻聽到了春風的歡唱，土地上的積雪在消融，鬆軟的.泥土裏草芽兒剛睡醒伸着懶腰，蟄居的蟲類也在洞裏甦醒中。大自然從休眠的冬天回過神來，伸一下懶腰，打一個哈欠，即將開始新一輪的創意了。我聞到了春天的味道，聽到了春天的訊息，“風有信，花不誤，歲歲如此，永不相負。”

是的，生命的形態用四季的轉換出現在人們面前，春天總是如期而至，春花總會開得嬌豔欲滴，花朵從來不失信於人們，人們卻總是抱怨春光難覓，其實哪裏是難覓？是我們匆忙的腳步往往視而不見，辜負了她，辜負了清新的空氣，辜負了燦爛的陽光，我們總是馬不停蹄奔跑在叫作生活的路上，以爲那些纔是重要的，豈不知容易忽略、錯過的總是無價的東西，比如親情，比如時光，比如生命。有時，當我們真正停留下來時已經錯過了太多，錯過的人，錯過的事，錯過的景，永遠回不去了。

有一女友，經商，天生麗質，精明強幹，又文采飛揚，她馳騁在商場，拼命地賺錢，也時常夜半寫作，空間人氣數以百萬計，她鶴立雞羣，獨秀一枝。這樣個優秀的人兒平日自然是忙得不可開交，朋友約她去旅遊，去舞蹈鍛鍊，她總說忙，忙，說等我有時間吧！後來，某日，突然發現胃癌晚期，平日感覺胃部不適，總自個弄些藥來吃吃，無暇去醫院檢查，當正式躺在醫院病牀時，任有多少金錢也換不回她曾經活力四射的美麗。她望着朋友們，多希望去旅遊，去舞蹈，這樣的願望也只成了奢望。她流着淚說，匆忙的日子她辜負了多少美好，她多想陪父母說說話，陪兒子逛逛公園，這些最易得的天倫之樂卻也無法再擁有。是啊！她辜負的還有生命，一切都回不去了，能看見的只有她留在空間的那些平平仄仄的美麗詩句。

我的一位姨表哥哥，中學校長，教育界精英，是從一線教師中脫穎而出，長期奔波於工作，搞教學，規劃建設，學校工作搞得風生水起。他一心忙工作，顧不得帶女兒滿足她放一次風箏的願望，顧不得自己身體，早就知肝部不適，親朋好友勸他及早重視，他卻說：“我這身體沒問題”！當覺得工作萬事俱備再去治療時已是悔之晚矣，所有人都爲他惋惜。表哥，我心中頂天立地的男人，後期他無助地流着淚拉住姐夫的手讓帶他去外地治病，那情景誰不爲之痛惜！我見他最後一面時是在醫院，他一會會昏迷，當聽說我有個小手術要做時，他氣喘吁吁地叮囑我及早做了再無後患。人啊！爲何只有經歷了才醒悟？他已離去幾個年頭，當時他最小的孩子才上小學，他多麼不捨妻女，多渴望：春天，牽着女兒的手，放飛長長的線，風箏飄飛在藍天白雲間，女兒燦爛着笑臉，耳畔響起她咯咯咯的笑聲......而他，卻生命無多少時日，他的願望終究未能實現，連教育局領導都說，他的逝去是教育界一個很大的損失。

人只有有能力愛自己時，纔有能力更好地愛父母，愛子女，愛更多的人，愛自己鍾情的事業。

最大的痛不是病痛，是人們的漠視和忽略，是我們不經意間的辜負，平時我們有太多忽略：忽略和親人的相聚，忽略了給媽媽一個擁抱，忽略了爲家人燒一頓喜歡吃的飯菜，忽略了陪孩子玩玩。因爲忙碌，漠視身邊的擁有，漠視身邊爲你盛開的花朵，漠視枝頭爲你鳴叫的小鳥，漠視春夏秋冬美麗的四季，當一朝不能再擁有，已是辜負了所有，甚至辜負了生命。我們看到那些地震突然災難中生命到最後的人，多麼渴盼再見見親人，多想再喊一聲媽媽，多想再親親孩子的臉蛋，而平日能夠擁有時，卻一等再等，一拖再拖，以爲有的是時間，卻不料有些人他們還沒來得及愛，有些事還沒來得及做就物是人已非了。

一場不大不小的病讓我感觸良多。雖暗暗好笑自己早上的檢查有些庸人自擾，但也慶幸我還能擁有這個世界的美好。還是提醒自己莫辜負，莫辜負當下簡單易得的幸福，莫辜負點滴的擁有，縱使命運不濟，哪天無法再擁有，亦無悔。

春寒料峭，漫步在醫院附近的河堤，春風駘蕩，吹在背上有些涼，心裏卻是暖融融的，因爲我擁有這一瀉千里的陽光。人有時無法阻止險惡的命運，但是我們可以在有生之日不辜負擁有時的每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