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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現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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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魏老伯不在了,怎麼也睡不着。迷芒中,回想起了三年前小住魏家酒坊村的那段往事?

味道現代散文

那是一個風雪的天氣,第一次到魏家酒坊村蹲點,留住在村部裏。屋子很冷,看屋的魯大叔炕燒的很熱。暴風雪刮斷了電視天線,我有些擔心這漫漫長夜如何熬過。幸好魯大叔是個特別會講故事的人,魯大叔70多歲,身體硬朗,待人又特別親和,凡是到這裏鍛鍊過的幹部都喜歡。

大叔盤坐在炕上,靠在炕沿邊的小木桌上,擺放着一碟花生豆,還有一個精緻的小酒葫蘆。大叔就着花生豆,呷了一口酒,開始慢慢地講起了魏家酒坊村的故事?

相傳二百年前,登州府三代酒王魏家世子,攜九條扁擔十八壇酒闖關東。途中屢遭官兵匪患,兄弟離散。過關後,僅剩小子魏九根一條扁擔兩壇酒,病倒在僅有二十幾戶人家的張家店西南雪地裏。幸虧巧遇郎中,收在家中施救,存下獨苗。九根無以爲報,奉酒三碗謝恩。郎中年逾七旬,一生醫人無數,跋涉百里,卻從不喜錢,唯獨好酒,自稱品盡關東。然而喝過九根三碗玉液後,潸然淚下,牆壁題詩“枉沽七旬三千液,飲盡九根再無醇。”九根見此狀,便將餘下兩壇酒全部相送。郎中喜不自勝,見九根知恩圖報,又懷一門絕技,便將膝下愛女下嫁,於是傳下了“三碗美酒換千金”的佳話

“竟有這麼美麗的傳說,那後來呢?”?

“後來?”大叔把他的小酒葫蘆拿起來,拔開瓶塞,眯縫着眼睛在鼻尖下聞一聞,吝嗇地又呷了一小口

“後來,九根在村子裏就壘起了酒坊,取方圓八十里紅高粱爲料,配以家傳祕方,自此魏家酒坊香傳百里,慢慢的竟無人知道張家店了。”?

“啊!真夠神奇的,我不由得讚歎”

“聽說咱們村裏還有個奇人,怎麼回事呢?”在來這裏之前,曾聽說過魏家酒坊村有個奇人

“奇人?嗨!”魯大叔見問,臉上笑容不見了,長嘆口氣,連嚥了兩口酒

他叫魏尚和,九十歲了,是魏九根的第六代酒頭,燒酒的絕活到他這代,更加爐火純青了。年輕時酒坊做得大,可是他的命運比當年的魏九根還不幸啊,十三年前,酒坊的火已經息了

說到傷情處,魯大叔沒再往下說,其實我心中也隱約知道一些背後的緣由,這次黨委交給我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要把魏家酒坊的火再一次點起來

突然,大叔問我:“你今天來的時候可看見了西南那片老榆樹林子嗎?”?

“對呀,不知道那裏咋會有那麼多的榆樹呢?”?

“那是村子的神地,明天我就帶你去看看。”?

夜已經深了,大叔困了,呷了一口酒,說着說着睡着了,打起了鼾聲,睡的很幸福!?

第二天一早,忽然被一股濃香喚醒,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叔已經燜好了一大盆小米飯,燉大豆腐。小米飯很好吃,大豆腐口感更特別,我問咋這麼香,大叔說,我們這兒水好

吃過飯,大叔帶我一起去看榆樹林。走了大約二公里,來到了那片榆樹林,腳下是一條小河,我已經有幾十年沒見過如此多的榆樹了。

這片樹林生長在魏家酒坊村的龍脈上,是當年魏九根開鍋燒酒的地方。而後二百年多來,全村人都視這裏爲福地,仰仗着這片神奇的土地庇佑着全村人的幸福安康。然而爲了保住這片榆樹,魏尚和帶領着全村百姓,跟日本幹過,跟二毛子幹過,解放後跟造反派幹過,就在前幾年還跟開發商幹過。老爺子的命差點沒搭上,腿被二毛子打斷過,蹲過造反派的`笆籬子,前年冬天,半夜裏還開發商往院裏扔過磚頭呢!?

好壯觀的一片榆樹林啊,粗壯的、茂盛的、蒼桑的、稚嫩的,何止百餘棵。有的飽經了歲月的刀砍斧斫和兵火洗禮,有的正在新生。林中那些滿目傷痕的殘樁斷木,讓人不敢想象,如果沒有魏家酒坊全村苦愛家園的人們世代生死保護,今天怎麼還會有如此壯觀的奇景呢!榆樹林環衛的這條小河,雖然覆蓋着厚厚的積雪,但是我似乎已經看到了這條滋哺了周邊上千戶百姓生生不絕,健康生長的母親之河無比的清澈。難怪魯大叔的小米飯和大豆腐味道那麼好

林子不遠處,映入眼簾的是一排獨門獨戶院子。大叔一指,這就是魏尚和住的地方。過去這地方燒酒,如今酒坊停了,魏尚和專門看護這片林子

穿過一片積雪覆蓋的草甸,我們來到魏老伯的房前,三間磚掛麪的小草房,看起來有些久遠。牆體也有幾處裂縫,但是仍很堅強,在曠野中,獨自抗衡着北風

屋裏竟曖融融的,炕上坐着的老人,體態衰老、乾瘦,不知怎的,我心理一涼,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那個奇人?他就是魏尚和魏老伯。老伯見我們進來,也不說話,向魯大叔指了指櫃上,櫃子上放着一個盤子大小的榆樹條笸籮。我認得,小時候我家也有;卻想不到老伯要做啥。魯大叔樂呵呵的把笸籮端到炕頭桌子上,裏面居然裝着一碟花生米,還有一碟臘肉、一把燒過的紅辣椒。老人點點頭,又指了指裏間屋,大叔似乎全懂,進到裏間屋,又端出一碗毛蔥醬、一盤熟嫩的乾白菜,一團刺老芽、一小盆豆腐腦,還有兩樣我都不認識了,魯大叔說,如果夏天來就更美了

我被兩位老人的舉動完全弄糊塗了,更讓我驚訝的是魏老伯似乎十分興奮,一隻手伸進棉襖裏,卻沒有馬上拿出來。有些玩皮的樣子看着魯大叔笑。我目不轉睛地盯着老伯藏在懷裏的手,難道又會摸出什麼驚奇來?魯大叔笑了,衝着老伯伸出了大拇指,先指向我,隨即指向老伯,點了三下。老伯呵呵的笑出了聲,手一寸一寸從懷裏往出移動,最後嗖的一下出來,手裏居然握着一個和魯大叔櫃上一樣形狀,卻要大上幾號的葫蘆來,得意的在大叔和我眼前晃了兩圈,不用說,裝的一定是酒。是他們自己燒的酒,魏家酒坊的人都喝自己的酒

我本想向老伯問點什麼,魯大叔示意我什麼也不要說,只管陪着吃酒。說也奇怪,眼前這些東西在小時候也沒少吃過,這些年也偶爾尋得到,只是總找不回從前的味道來那天在老伯這裏,卻忽然覺得桌上所有這些東西,都如小時候的一樣的味道。我已經戒酒二年了,但是當看到眼前這些稀罕物時,竟然產生了要喝兩口的衝動。

老伯好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把他的酒葫蘆推給我。此刻,我的心和老伯的心似乎通在了一起,毫不遲疑的接過葫蘆,仰起脖來,嘴對嘴長長的抿了一口。真是好酒啊,這口酒下去,闖過牙齦,觸過舌面,潤過喉嚨,直入胸口,一股熱流,直抵丹田;又沿着脊背,漫過腦髓,衝過頭頂,最後細細地、綿綿地、透過鼻腔,輕輕地飄逸出來,頓時滿屋醇香,似乎迷漫了整個靈魂的世界,讓人陶醉,生髮奇想,若仙若癡。老伯見我喝得痛快,異常興奮起來,連連豎大拇指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老伯爲什麼不說話,一生的技藝、一生的情懷、一生的守護、一生的勞苦,只剩一顆心和一份期待了!

因爲工作調動,不久我便離開了魏家酒坊村。此後,再也沒有機會回去過。

我擔心魏老伯的生活,曾給魯大叔打過電話,魯大叔電話裏說,放心吧,雖然老人身體不太好,但是他已經有了繼承人了!?

一晃,三年過去了,老伯走了,不知道那個繼承人是誰,也不只到老伯見沒見到那重新點起的煙火。但是每每回想起那片榆樹林,回想起在那裏吃過的小米飯、臘肉、紅辣椒,特別是那一壺歷經百年沉澱風火洗禮的醇香美酒,一股鄉愁便從胸中升起,勾起無限的遐思

我永遠忘不了魏老伯、魯大叔和捍衛家園樂土的人們,永遠忘不了那片榆樹林護衛下香傳百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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