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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平叔家的茅草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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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記:晚上加班回去,路過商場門口,無意中看到一位老人在賣爆米花。那香甜的味道在老人的叫賣聲中一點點瀰漫開來,飄進我的嗅覺裏。我不由自主地咂着嘴巴吸一口氣,多麼熟悉的味道呀!我掏了五塊錢買了一杯,捧着來到路邊的大樹下,一粒也捨不得吃。我微閉着雙眼,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二平叔,想起了二平哥,想起了他們家的那幾間茅草屋。

二平叔家的茅草屋散文

順着大山腳下的那條小路穿過一片包穀地,再過了一座簡陋的石板橋,你就看到村口那塊平整而寬大的土壩子。土壩子的背後,有棵粗壯的櫻桃樹,樹下是幾間簡陋的茅草屋。這搖搖欲墜的屋子,就是二平叔遮風擋雨的家。從我記事那時起,二平叔一家就住茅草屋,也不知道他們在裏面住了多少年。每年秋收後,老實巴交的二平叔總會眯着眼睛精心挑選一堆金黃的稻草,鋪在土壩子上曬乾,找來木梯架在長滿苔蘚的石牆上,踩着吱吱呀呀叫着的木梯一步一步爬上屋頂,二平媽把稻草遞上去,一家人忙着翻修茅草屋。村裏幾百戶人家都住高大寬敞的瓦房,爲什麼他們一家還住低矮潮溼的茅草屋呢?

我每次去山坡上放牛,從二平叔家門口走過,都會看到穿着補丁衣服的二平叔蹲在牆角咂煙。他一直沉着臉,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咂了幾口煙,接着嘆幾口氣。我沒有見他笑過,他爲什麼不笑,整天愁眉苦臉的呢?二平媽就在黑咕隆咚的屋裏炒包谷花,他們把包谷花當飯吃,耐餓得很。二平媽手腳利索,精打細算過着日子。她挑選飽滿的包穀籽粒,放在糖精水裏浸泡,直到包穀籽粒溼軟鼓漲,才瀝乾水份放在河沙裏用柴火炒,手裏捏着半截包穀棒芯不停地攪動。包穀籽粒受熱後,像頑皮的孩子,在大鍋裏歡快地跳躍着,噼噼啪啪響了起來,絲絲香甜的味道從屋裏飄了出來,直往鼻子裏撲。二平媽是個熱心腸,儘管家裏缺吃少喝,每次看到我們這些小孩,都會捧來乾脆香甜的包谷花,往我們的口袋裏塞。我怕包谷花從口袋裏撒出來,用小手緊緊地捂着,一邊走一邊想,每天吃着香脆的.包谷花,是多麼幸福和快樂的事情呀,可二平叔爲何還要那樣唉聲嘆氣過着日子哩?

二平叔家裏有石磨,我們家養牛餵豬,母親隔三差五就揹着半口袋包穀去他家磨面。二平媽忙着找來大簸箕,拍打幾下抖掉上面的灰塵,擺放在磨架下面。她還從竈房裏找來鍋掃,仔仔細細地掃着磨盤。推磨是力氣活,我和姐姐都是筋骨人,沒有多大力氣,兩姐弟一塊用力推磨,才推了十幾分鍾,累得滿頭大汗,再也沒有一點力氣推磨了。母親就說我們沒有出息,一天吃了幾碗米飯,力氣去了哪裏,連磨也推不動。二平媽在一邊笑了,她搓了搓手出了大門,站在門邊拖長聲調喊:“二平,二平,快來幫伯媽家推磨。”二平哥從院壩裏跑了進來,他搓了搓手,握着磨擔鉤不慌不忙地推了起來,推了半天也不見他喊累。是呀,二平哥沒有吃米飯,有時候午飯就吃幾個煮熟的洋芋,他哪來的力氣呢?推完口袋裏的包穀,二平哥還搶着幫母親把包穀面背到家裏去。母親留二平哥吃飯,他笑着就往外面跑,母親伸手去抓他,他掙脫開來,幾步跳到了院壩裏,轉過身對母親說:“伯媽,我們是一家人,推磨還留我吃飯,你老人家也太見外了。”蒸熟米飯後,母親想着二平哥幫我們推了半天磨,就舀了一銻鉢香噴噴的米飯叫我給二平哥端去。他們家正在吃飯,飯是黃澄澄的包穀飯,菜是脆生生的酸白菜,一家人吃得有滋有味的。二平哥接過我手裏的米飯,他沒有吃,往弟妹的碗裏撥趕。二平媽慌忙鑽進廚房,從罐子裏抓出半鉢酸豆角,笑着對我說:“我泡的酸豆角,你們姊妹都喜歡吃,送你們一些。”我咂着嘴巴,低着頭輕聲說:“大娘,我想在你家吃飯,你家包穀飯真香。”我才把話說完,他們一家都笑了起來,有的給我搬凳子,有的給我拿碗筷,把我當成了遠路客人。一向沉着臉的二平叔,這時也跟着笑了起來,還往我碗裏夾着酸白菜。二平媽做的包穀飯鬆鬆軟軟的,散發着清香的味道,我一口氣扒了三碗。我抹着嘴巴打着飽嗝說:“大娘,我和你家住,天天吃你做的包穀飯。”二平叔的臉一下沉了下來,二平媽搓着眼角鑽進了竈房,二平哥低下頭不說話,我傻傻的站在飯桌邊,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惹他們難過哩。小半天,二平媽從竈房裏走出來,紅着臉輕聲說:“兒呀,你喜歡吃就多吃幾碗,可你吃上三天包穀飯就不說香了呀!兒呀,你們家吃米飯,可我們一家老小就盼着過年,過年那幾天纔可以吃上一碗米飯呀!”

颳風下雨的日子,二平叔擔心茅草屋倒塌砸傷幾個孩子,就把二平媽和孩子們安排住在村裏的幾處親戚家,他一個人守在風雨飄搖的茅草屋裏,他說那是他的家,他哪也不去,死也要死在裏面。我記得有個晚上,下半夜忽然颳起了狂風,大風吹倒了大樹,掀翻了屋頂的瓦片,也吹塌二平叔家的茅草屋。他們一家人哭喊着從一堆亂草裏逃了出來,最小的那個孩子沒有跑出來,他躲在牛肚子下面,房樑沒有砸着他,總算撿回了一條命。二平叔拍打着乾癟的胸脯,在院子裏一邊跳一邊大聲吼喊:“老天呀,雀雀鳥鳥也有個遮擋風雨的窩,茅草屋倒了,可我們一家連個吃飯睡覺的地方都沒有呀,你也太狠心呀!我這個當爹的沒有出息,讓娃娃們跟着自己吃苦受罪哩,這苦日子猴年馬月才熬出頭哩!”左鄰右里的大伯大媽都在勸二平叔,房子倒了可以修,沒有砸傷人就算天大的好事。雨過天晴,父老們砍來樹木,幫着二平叔家修房子。幾天後,二平叔一家又住進了低矮的茅草屋。

二平哥身材高大,鼻樑高挺,留着分頭,穿着白得發亮的襯衣。家裏太窮,二平哥沒有錢買皮帶,長年累月繫着一根白布帶,可村裏還是有不少女孩喜歡他。李木匠的幺女兒,梳着兩根烏黑閃亮大辮子,二平哥去挑水,她也跟着去挑水,二平給去山坡上割草,她也跟着去割草。這女孩膽子大,她當着幾個女孩子的面說,二平哥是她的男朋友,誰也不要去跟她爭搶。這話傳到他爹李木匠的耳朵裏,老頭子氣得破口大罵,打罵了女兒一頓,還氣勢洶洶地撲到二平叔的家裏,指手畫腳地破口大罵:“你們家最好死了這條心,幾間破草房,還想着我把女娃許配給你家二平,做八輩子的美夢去吧!”李木匠走後,二平叔蹲在牆角,捧着臉“嗚嗚”地哭了起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二平叔哭,覺得他特別可憐。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哭了好大半天,就像家裏失去了親人。小時候,我也像村裏不少小孩那樣,覺得二平叔沒有出息,連幾間瓦房都修不起,讓一家老小擔心受怕的住在茅草屋裏。可隨着年齡的增長,我改變了兒時對二平叔的看法,在我的眼裏心中,他是個偉大的父親,在那個窮山惡水的地方,他靠自己的力氣,他靠家裏的幾畝薄田瘦土,養活了一家老少七八口人,這難道不是他的本事和能耐嗎?

李木匠那些惡毒的言語,就像牯牛那堅硬的雙角,死死地把二平哥往生活的絕處抵,不給人家一點活下去的生機。我緊緊地握着小拳頭,心想要是自己長大了,有人敢像李木匠那樣罵二平哥,我把他捶打得滿地找牙。二平哥病了,好幾天沒有出門,二平叔怕他想不開,寸步不離地守在他的牀前。二平哥沒有倒下,李木匠的辱罵沒有打倒他,他給親戚借了幾十塊錢,收拾幾件換洗衣服,去幾十裏外的縣城尋找生活的出路。望着他一步步離開土壩子,望着他一步步離開熟悉的村莊,二平媽不停地抹着眼角。是呀,二平哥去到陌生的城裏,那裏沒有一個熟人,餓了在哪裏吃飯,困了又在哪裏歇息呢?剛開始,二平哥是在農貿市場給人家搬蔬菜,手頭攢了些錢,他批發回來一些水果,用手推車推着大街小巷地叫賣。二平哥像二平叔老實本分,賣的水果個頭大斤兩足,生意一天一天紅火起來。大半年後,二平哥在街口租了一個攤位,賣起了衣服。村裏沒有人會想到,短短几年後,二平哥就回到村裏,請人拆掉家裏的那幾間茅草屋,修了一棟漂漂亮亮的兩層樓房。這可是我們村裏修的第一棟樓房呀!幾年前,二平哥他們還住茅草屋,可幾年後,他們家就住上了樓房,這變化實在是太快了,讓人一時間還接受不過來呀!

二平哥家修好新房後,我們村裏再也見不到茅草屋了。村裏有幾個小夥子,也不種田地了,他們也像二平哥那樣去城裏找尋自己的未來。二平哥去城裏忙生意後,二平叔還是喜歡蹲在院壩裏咂煙,只不過他的臉上,沒有了愁苦,對着誰都嘿嘿笑着。而二平媽還是像以往那樣,挑些飽滿的包穀籽粒,放進糖精水裏浸泡,瀝乾後放在大鍋裏炒包谷花。從她家門口路過,一絲絲香甜的味道從屋裏飄出來,直往你的鼻孔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