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笑不過散文

師傅送我下山的時候，這座山頭的滿冬暮雪正是一年當中最盛之時。我看到師傅蒼老的眉宇間有種複雜的凌厲之氣，與冬雪夾雜在一起，彌散着恍惚的味道。師傅不願直言相告，我也不便多問。

師傅的送行之詞簡約簡單，甚至對初出茅廬的我而言都算是絕情的了。他鎮定又冷漠地對我說，但凡是男人，總是要步入江湖的，不是江湖遠，而是我們走得太近。師傅說這幾句，比他前二十年教給我的所有言語都深奧。

師傅是要我走的，從我一個人來的世界去向一個人漂泊的江湖。雖然很多時候，我不明白那種經歷，但師傅就是從那種經歷裏走出來的，我不相信那種經歷，也該相信師傅。

桃花山，桃花林，桃花仙人，就是這些儒雅的稱呼，我也是直到下了山之後才從江湖的傳聞裏獲知的，原來我二十年的生命都是在那個地方，那個被江湖人所言的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的高人教導着，我到底是知道了，原來師傅在桃花山外是有那麼好的名聲。雖然他們可能並不知道，我就是那位桃花仙人的弟子。

江湖給我的印象不好，沒有桃花山和桃花林那麼隱逸，最起碼沒有桃花山那麼多的桃樹，我也不知道桃花山上爲什麼會有那麼多的桃樹。師傅講過，原來桃花山上是沒有樹的，後來，有喜食桃子的百丈族人來到，帶來了無窮盡的桃樹。百丈族人是以桃樹爲圖騰，世代相傳，那些生長了的桃樹就再沒有死過了，桃樹因此成林。

我喜歡桃樹，卻再沒有見到過百丈族人。

師傅說，他們早已經離開了桃花山，去到另一個叫做桃花山的地方。那些可愛的人們，到底是如此敬送桃樹，才造就他們奉桃樹爲宗的習慣。那麼，這個世界上，定是有那麼一位名曰“桃花神”的人，在燦漫的桃花春風裏，隱隱現現，做明媚的念想。

師傅說過，這個季節和這個三月就是紀念桃花神的月份。師傅每年在桃花神的月份裏都會去深山的巖洞裏祭拜當地的土地公公，還要熱情地坐在土地公公旁邊和他一起品嚐自己釀製的桃花春酒。桃花每一年的凋落，師傅都會銘記在心，因爲每一年的桃花酒，師傅都會釀製出不同的味道，卻做相同的思量。

師傅是有一段故事的，與桃花酒有關，也與那個深山裏的巖洞有關。師傅終極一生不離開桃花山，多半也是因爲那一段故事。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問過師傅，師傅不回答，說我年紀小，即使他道出了箇中緣由，我也不會明白。師傅沒有想到，即便我的不明白，被他嘮嘮叨叨的二十年自言自語所感染，連塊石頭都會明白的。

那個故事是與“情”字有關。

師傅原本是要下山的，他不下山，那位深愛他的姑娘就要離開，師傅猶豫着，沒有下山，那位女子就守在桃花林裏，好多個時日。好多個時日過去後，女子含着淚離開了，女子身後的桃花在春風中盡數飄零。

師傅當初守在山中不走是因爲他要用桃花酒救助一位百丈族的恩人，百丈族的人在此種桃樹，長成了桃花山，族人是要繼續雲遊的，唯有那位恩人不願意走，他愛上了二十年前的桃花仙。如果當年一切順利的話，這或許是江湖裏最美好的傳奇了。

那位恩人想留在桃花山，最終還是死在那個山洞裏。原來，百丈族人不適應桃花山的山水，他們的使命就是奔走，所謂停下就是宣告死亡。師傅用自己畢生的精力去施救，還是徒勞，所有的悽風苦雨只換來一枚乾枯的信物。

“我只想留下來，有什麼錯！”

師傅說，在當年那個桃花零落的夜晚，就是恩人辭世的日子。師傅一點不後悔，他陪自己深愛的姑娘走過了生命最後的旅程，而那位不知名的等在桃花春風之外的人，隨她去也無妨。“我只想留下來，沒有任何錯誤，”師傅說。

師傅說留下來，就真的在桃花山上呆了二十年，沒有想到時光如此之快，當年的桃樹沒有一點改變，師傅拿着信物，在慢慢的老去，桃花還是吹着春風。

師傅說要我下山，他自己不想。

我估計都很難再找到回家的路了，下桃花山的這些日子來，我沒有見到一棵桃樹像桃花林裏的那般遒勁。江湖裏也有種叫“桃花酒”的酒，十分昂貴，味道卻是相當的一般。我拿着師傅給的桃枝配飾，一籌莫展。

在遠離師傅的日子裏，我自然想起他，可師傅很早就叮囑過我，不許我想他。江湖裏有那麼多的人，我卻找不到一個可以傾情談心的人。有一句話說的好，孤單是一個人江湖，江湖是一羣人的孤單。哈哈，我真的是太佩服講出這句話的人來了。

桃花總不遇，千里獨江湖。沒有遇見桃花，叫我怎樣去尋找桃花裏的江湖呢？

我不習慣這漂泊的日子，到底是離開還是繼續。我聽見師傅蒼老的聲音，他說一個男人得繼續自己堅持，漂泊。師傅一個人在桃花樹下奮力練劍的情景歷歷在目，他狂笑的詩情畫意，像是一副潑墨山水畫。

那是因爲有桃花嗎？

劍氣醉風裏，桃花練成霜。山門無遠客，笑顏萬路長。師傅的詩詞，俊朗的讓我像是醒悟了一般。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的浮生囈語，記得也罷，忘記也罷，皆是一笑而過。那些讓你能夠一笑而過的人，那些讓你牽腸掛肚的的人，總是在踏破山重水複後變得柳暗花明。可能在今天，或是明天，你總會和他們不期而遇在明媚的江湖裏。

雖然，我仍然記得那些有桃花的燦漫哀傷場景；雖然我還是對前程過往念念不忘，但我真的已經在醉意的微笑了。師傅講過的百丈族人莫不如此，在充滿險惡的江湖裏，他們也能瀟灑從容。

百丈冰前過，桃花成江湖，你們看到的是我像桃花一般的笑，染成絕美的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