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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濛的吳門煙水的經典散文

散文2W

蘇州是美的,蘇州的一草一木都蘊涵着詩情,一磚一瓦都閃爍着畫意,就連蘇州的一滴水都是藝術。蘇州是唐詩的故土、宋詞的家鄉、元曲的舞臺、明清小說的沃野。她有唐詩的江楓漁火、宋詞的一簾幽夢、元曲的小橋流水、明清小說的風花雪月。倘若你夜泊楓橋,唐詩的鐘聲就會在你的心中敲響;倘若你沿着那幽庭小樓前的一泓碧水徜徉,你就會不知不覺地撿拾到宋詞的華章;倘若你乘濛濛煙雨泛舟河叉,元曲的韻律就會在你的耳畔盪漾;倘若你置身夜色下的閶門,你就會渾然不知地溶入馮夢龍的《三言》和曹雪芹的《紅樓夢》。每次到蘇州,雖蜻蜓點水略影姑蘇,但我還是想伴幾塊多姿的湖畔奇石,分一片迷濛的吳門煙水,取幾楨流動的花光水影,記幾個淡遠的歲月章回,吟一曲綿延的姑蘇詠唱,連接那歷史文化的深邃,到蘇州的園林中去潛心,從今日尋覓到她的昨天。

迷濛的吳門煙水的經典散文

蘇州的古韻實際上是深鎖在那一座又一座精緻完美的園林之中的,沒有園林,便沒有蘇州。當你一踏上蘇州的土地,看一眼佇立街頭的路牌“留園路、園林路……”,還有那一個個藍底白字的園林牌“獅子林、拙政園、滄浪亭……”就清楚了。那闊大的拙政園、小巧的網獅園、還有那古韻幽幽的滄浪亭……,這就是蘇州。

蘇州的園林史,始於春秋末期,最早是吳王闔閭的姑蘇臺、越王夫差的館娃宮,但這些都由於歷史的久遠,早已消失在了迷濛的吳門煙水之中了,淡淡地變成了一片遙遠的夢。但是,不管姑蘇臺也好,還是館娃宮也罷,單就是這些所謂的皇家園林的話,蘇州也就不是蘇州了。我到是覺着,是後來興起的蘇州私家園林,才使得吳門的煙水具有了其獨到的靈性和風雅。

如果說一千多年以前,是唐人張繼用一首不朽的《楓橋夜泊》使得那姑蘇城外的夜半鐘聲跨越了無限的歷史時空的話,那麼,八百多年以前,宋朝詞人賀鑄卻承着“梅子黃時雨”將那“一川菸草滿城風絮”的萬端的愁緒溶入了吳門的煙水。許是宋朝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多事之秋吧,也就是從這個朝代開始,那些歷盡了仕宦風雨、經過了宦海浮沉而頗感身心疲憊的文人仕大夫們這纔想起了要順着“回家”的路,從宋朝開始,到元朝以至明清,一個帶頭,後者相繼效法,沿着朝代更迭的歷史脈絡,一代又一代地來到蘇州,在這裏建園築墅,爭做澤畔漁翁、領受清風明月了。

蘇州歷來就佔據我國曆史上物華天寶、人傑地靈之風脈,她不但具有獨到的溫山柔水,而且還具有深厚的文化積澱。而這文化的優勢則來源於生於斯長於斯的一代又一代的蘇州人。歷史上,蘇州人在朝廷裏做官的文人不在少數,就說清代的112位狀元之中,僅這個小小的姑蘇小城就有24名之多。他們在仕途宦海之中游歷疲憊之後是要回家的,而這蘇州就是他們的家。他們離開故土時是載着滿船的詩書,這是他們的榮耀,也是他們的躊著滿志;而當他們遭貶失意之時,在回家的路上,也不乏一船的銀兩。他們以其切身的體會和深刻的感受,明乎了內外達失之源、達乎了進退窮通之道後回來了,這滿船的銀兩就是他們擺脫塵網、追求真趣的雄厚的物質資本。

象滄浪亭的主人是宋代的蘇舜欽,一位剛正而有才華的詩人,在出仕期間,他在朝廷上敢於上疏議論當朝大事,敢道人之所不敢言,最後橫遭誣陷,被“莫須有”之罪削職爲民。他憤然離開溺人至深的榮辱之場,他回來了,在蘇州故土他找到了《詩經》裏的“滄浪之水”。象拙政園的主人是明代的王獻臣,原爲嘉靖間御史,爲官正直不阿,敢於彈劾失職官吏,因而遭誣受貶,他也回來了,在蘇州故土他找到了“拙者之爲政”的《閒居賦》。

歷史上,蘇州這些罷官免職的文人仕大夫,雖然在朝時他們沒有給百姓做出什麼傑出的壯舉,但他們骨子裏的那股文人出污泥而不染的耿耿正氣,也應該載入我們民族的史冊。更有他們爲後人留下的這些文化瑰寶,我們也應該記住他們。

蘇州園林就是在他們的憂患意識、隱逸意識的交孕中誕生的,誕生在他們辛酸、苦澀、浮沉、憂遊、樂逸的深層撞擊以及社會與自然、喧囂與冷靜的矛盾糾葛之中。在這裏,他們爲自己的“居廟堂之高、處江湖之遠”的人生遭際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每次去到蘇州的園林裏遊覽,不知怎地,我的腦子裏時時在浮現着那個“不爲五斗米折腰”的晉末詩人陶淵明。當年,陶淵明在那個真風告逝、大僞斯興的時代,以切身的體驗直感官場塵世的黑暗醜陋,於是有了他的“悠然南山”。如果說那時陶淵明的“桃花源”還是那時封建社會文人仕大夫們夢牽魂縈的“理想國”的話,而到了宋代以降,這些興於宋元、盛於明清的蘇州園林便成了文人仕大夫們真真切切的城市山林了。他們集儒道於大成,“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賢者伏處大山崖巖之間”而又“使我欣欣然而樂與”。也許是社會較之陶淵明時代進步多了,他們不是效法其歸隱山林去過那種反差較大的清貧冷落的躬耕自給的生活,而是選擇了這“不遠離繁華城市,又遠避險惡塵網”的蘇州園林。這些人,他們顯赫過、富貴過,自然也失落過、痛苦過,也許他們至“心灰意冷”的歸隱之時也確實做過農夫夢、漁夫夢,但我想他們決不是真的要去種豆南山、寒江獨釣。所以,他們歸隱在了藝術裏,在不失魏晉風度的同時,從小隱隱於朝,大隱隱於市的陣痛之中,把自己的精神世界物化成了一個精神的綠洲。

正是有了這些園林主人如此的心理底線,這便有了蘇州園林隔絕塵世喧囂、遠避都市繁華、迴避險惡政治、拒絕權貴輿從的`底蘊,着實也把陶淵明的“結廬在人間,而無車馬喧”的信條實用的圓圓滿滿、真真實實,使得蘇州的園林清淨而不冷落、恬淡而不貧乏、素雅而不單調、淳樸而不枯索。也着實使得這些園林主人“不出城郭而獲山林之怡,身居鬧市而有林泉之趣”了。

在蘇州的園林裏遊覽,都有這樣的感覺,就是它們大都地處鬧市,車水馬龍,而一道緊鎖的高高深牆,就使園內別有幽雅的洞天。站在牆外之人,真的不敢相信,在這車馬繁雜、人語喧譁的城中鬧市,竟然在高牆之內深鎖着一個靜謐幽美、迥異紅塵、宛如洞天的仙界山林。

文人自有文人的高明,他們不但用這緊鎖的高牆使的自己的居所內外有了天淵之別,還在這內外相連的入口處留下了其獨到的匠心。留園、拙政園的入口都設有一條曲折狹長而兩側又高牆所界的過道夾弄,利用曲曲彎彎的建築手法儘量在有限的空間把這一過程拉到極至,就是連無足夠空間的怡園也在入口處築建了一個典型潔淨的入口庭院。無可非議,這樣的建築符合美學上的欲揚先抑的觀賞理念,但仔細思忖,想想這些園主人居塵出塵的心態,想想這些園主人入世出世的經歷,我到覺着是那暢園入口處所設的那個船廳的名字“滌我塵襟”道出了他們良苦的用心。

一個“滌”字,凝結着他們多少的心思。蘇州是水城,迷濛的吳門煙水,朦朧了他們多少宦海沉浮的掙扎。蘇州是江南,迷濛的吳門煙雨,更慰平了他們那顆躁動不安的心。想一想,就是在這迷濛的吳門煙雨之中,他們或靜若處子似地閒坐於這小園的漏窗前、或遊若閒鶴般地徜徉於那曲折的庭廊裏,淡眸達容,看細雨霏霏。雨驟時,蕉葉上的雨滴珠珠點點,就象是這幽深的庭院在吟唱着那一抹歲月的章回,它是那樣的激越、那樣的昂奮。雨疏時,蕉葉上的雨聲是輕輕地響,還象是人在回憶綿綿的往事,它是那樣的朦朧、那樣的淡遠。雨驟雨疏之間,那蕉葉上滑動的雨珠,重的順形勢而下,輕的就勢而返,又象是一樁樁欲放欲斂的心事。也就是因了蘇州這得天獨厚的“地理”和“天時”,這些園林當年的主人在將手中的一方官印換做幾枚閒章之後,也就將心中的仕途風雨換成了眼前的蕉窗之雨。他們在這裏拋卻了塵網,領略了真趣,效法陶淵明的手筆,做一回武陵人的文章,到也把這吳門的天空塗抹的風風雅雅。這是多麼高明的園主呀,他們十年寒窗的墨水沒有白喝,他們爲仕時耿耿直直、瀟瀟灑灑,隱退時也不乏在風風雅雅之中戀戀風塵。他們把儒家“用行舍藏”的信條演繹到了極至,也把這塵網和真趣之間似乎不可調和的矛盾把玩的這樣圓圓融融、和和諧諧。

蘇州是美的,它美在蘇州的這些園林。而蘇州園林這些獨到的美韻也不僅僅是在入口之處、高牆之內的每一個飛檐翹角、每一處曲徑迴廊之中。有道是,蘇州的天、蘇州的地、蘇州的水、蘇州的雨到處都刻寫着這些隱逸之美的主題。如今,雖然殘存的歷史頹垣早就埋沒了吳宮的花草,姑蘇城外也不見了唐時的江楓漁火;雖然迷濛的吳門煙水早已把當年園主人“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的那種富貴風雅的生活沖洗了個乾乾淨淨,姑蘇詠唱也疏淡了宋時的一簾幽夢。但自宋以降,當年那些在官場“不走運”的文人士大夫們爲後人留下的這些蘇州園林其“芥納須彌”的理念和其旺盛的生命力卻跨越了無限的時空,一代又一代地向人們吟誦着那不變的主題,就象范成大筆下的菜花那樣一直金燦燦地綻放在這吳門煙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