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阿姆散文

離家到廣東讀書這大半年，十四歲的李立志在夢裏，無數次和全家人一起圍着熱氣騰騰的餐桌，幸福地有說有笑地喝着阿姆煮的甜酒。然而更多時候，幸福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激烈的搖晃，是成片的哭聲，是殘垣斷壁，是血肉橫飛。之後，李立志就從夢中倉惶驚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心臟彷彿要擠破胸口跳了出來一樣。

撫着激烈起伏的胸口，李立志不停地自我安撫說，“別害怕，這一切已經過去了，都已經過去了。”是的，災難已經過去了，只是心裏的創傷還未被撫平。那次地震如一隻猛獸，不僅吞噬了很多人的家園，還吞噬了很多人的生命。李立志的父母就是在地震中沒了，留下了他和阿姆。幸虧還有政府的關懷，還有很多熱心人的幫助，鼓勵他們要樹立信心，要克服困難。家園毀了，人心不能毀，要是人心毀了，就再也沒有了希望。

學校毀了。寨裏的孩子迷惘地望着已經變成廢墟的學校。他們眼裏，前方的路和他們的眼光一樣迷惘。但是，很快就有熱心人給他們帶來了希望。那是來自廣東的熱心人。他們不僅要幫助寨裏重建家園，還要帶他們到廣東讀書。李立志就是得益於他們的幫助，來到了廣東重拾書本。

剛到廣東那陣子，李立志想家的念頭非常迫切，每天晚飯後都要給阿姆打電話。在電話裏，李立志事無鉅細地向阿姆彙報，吃的'什麼飯，學校組織什麼活動了，哪門功課學得好了，哪門功課不行，多少個同學住一間宿舍，校園裏都種了些什麼樹開了什麼花，大海竟然比他們的寨子還大等等。這些細枝末節，聽得阿姆一愣一愣的，不停地問着李立志，那廣東敢情是天堂嗎？李立志回答說，廣東就是天堂，但是俺更想回家。阿姆，俺想家想您了。握着話筒，李立志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流淌開來，搞得阿姆也啜泣不止。

李立志不知道，阿姆也很想念他。有一次，阿姆想他想得慌了，就步行了四個多小時來到了縣城的車站，只是阿姆沒有找到去廣東的汽車。那一天，阿姆躲在車站的角落裏哭了好久。

李立志不知道，阿姆爲了讓他回家時能住進新家，每天都要到山上去尋找山石。阿姆已經將廢墟完全清理出去了，把泥土堆積到了一起，還把石塊堆碼得整整齊齊。那是很辛苦的活計，七十多歲的阿姆卻乾得很幸福。阿姆只有一個簡單的願望，那就是她要讓孫子幸福，讓孫子健康地快樂地成長，讀書、然後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憑本事養活自己。

日子在思念中被拉得悠長。過年時，李立志終於盼到了回家。從廣東出發的汽車回到了縣城，已將近黃昏。帶隊的老師說要在縣城休整一天，明天一早安排車輛送大家回家。

但是下了汽車，李立志就飛一般邁開步子，向他無比想念的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李立志只是想着阿姆。阿姆此刻一定是站在寨口，站在寒風裏等着他。這樣想着，李立志的步子就邁得更快了。

天空在李立志的奔跑中漸漸地黑了下來，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的速度。李立志將風踩在了腳下。家彷彿一盞明燈，照亮着他腳下的路。縱然寒風凜冽，汗珠子還是不斷地從李立志的額頭以及全身各處的毛孔裏滲透出來。李立志的心裏就只有一個信念——奔跑。阿姆年紀大了，不能在寒風裏站立太久。

一輪新月升了上來，是上弦月，就懸掛在寨子的上空。在寨口，李立志看到了月光下站立着的阿姆，阿姆周身都點綴滿了雪花，映着月光，竟然罩上一層光環。李立志還聞到了甜酒清冽的香氣，那是從阿姆身後新起的石屋裏飄出來的。

此時，李立志才感覺到，大腿的假肢接口處的疼痛熱辣辣地燃燒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