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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的雪散文

散文2.28W

雪下得不聲不響,像天籟撒下的韻致,悄然打白了海灘,打白了村莊,也打白了我們童心的夢境。鋪雪的海灘空曠得令人心悸,彷彿無論什麼生靈置身其中,都會被那純潔的皚白融化掉。其實,雪花很溫柔,也很靦腆,不像夏日的箭雨。秋天的風沙,毫無顧忌地打在肌膚上是那般灼痛,雪花來得再猛烈,至多撲一臉清冽的寒涼。海邊的每一場雪都值得貼近與珍藏,即使過去若干年,它還是一道清晰的記憶,變作越來越惜戀的情結。

海邊的雪散文

女孩子大多憐惜雪。雪花翩翩飛落,她們站在雪地裏,伸展兩臂接雪花,落在掌心的化成晶瑩水珠,落在衣袖上的像有了磁力,甩也甩不掉。她們這樣把玩着,笑臉迷離成一朵朵光芒四射的太陽,快樂像長在身上的翅膀會讓她們飛起來。可有時,她們看着落地的雪花不忍心,看着雪花化成水又爲之憂傷。男孩子總是讀不懂女孩的心跡,以爲雪花降臨並不單單屬於她們,也想在雪天裏放肆地幹出點什麼動靜,便攥起雪團打雪仗,殘暴地糟蹋雪,把整個街筒子弄得烏煙瘴氣,在女孩的矯情面前,顯盡男子漢的勇猛和威風。

雪天放晴,我們最喜歡玩的是成幫結隊去村外的雪地裏“踏道”。大灘上,茫茫雪原掩埋了一切,但每個人心裏都清楚雪下面的路,它是怎樣的走向,拐了幾道彎,延伸到哪裏。領頭的在雪地上踏出第一行腳印,後面的沿腳印左右邊緣再往前走,身後留下的'就是一條細長的小道。就這樣,後面跟的人越多,踏出的雪道就越寬。有時,我們踏出幾裏地遠,甚至踏到另一個村子跟前。這時候,雪下面的路便躺在了我們的腳印上。不過,往往“踏道”踏到半截,人人已失去耐心,腳步也走丟了章法,雪路上凌亂成一片深深淺淺的小腳窩。等我們回到家裏,沾滿泥雪的鞋子早已溼透了。在家長的責怪聲中,鞋子曬在屋外的窗臺上,屋外的窗臺上陽光最飽暖,不一會,鞋子就升騰起一團水氣。

大灘上的雪乾淨得像湛藍的天空,不沾一絲纖塵。我們玩渴了,隨便攏起一捧雪,攥成雪團吃。太陽底下,雪團上有無數個閃閃發亮的晶體,儘管它們很微小,卻恍若把所有陽光都收進來了。我們咀嚼着雪團,雪水冰麻了舌根,喉管裏流下的卻是一縷縷清爽的甘甜。

儘管雪給孩子們提供了玩味不盡的樂園,可大人們似乎對雪不太喜歡。他們說,海邊冬天不需要雪,雪該下到遠處的莊稼地兒,來年麥子和播下的種子纔會長得好,而雪下在海邊,海里的麪條魚全被它“藥死”了。過了好多年我才明白,海邊的雪並沒有“毒”,而是麪條魚在冬季裏緊貼水面生長,雪落在海面化成一層淡水,溫度一低結成冰,麪條魚是被窒息而死的。所以,海邊上雪下得越多,越影響春季開海捕撈的收成。

一下雪,下海人要忙碌一陣兒。院子裏堆着漁網漁具、雜木劈柴和高高的草垛,雪落在上面,給補網和爐竈生火帶來不便,他們把雪掃下來,連同院裏的掃成堆,全扔到當街去。院子裏乾淨了,可村街上堆起的雪像山一樣從村東頭一直綿延到村西頭,往往去街道那邊串門,還需費力地爬過“雪山”。村裏樹很少,也很少有人見過山,下海人祖輩守着一片海,一片灘,有的一輩子都沒走出去,很多人不知道海灘外面是個怎樣的世界。在我們小孩眼裏,山的印象就是每年冬季村街裏堆起的高高雪堆。

爺們家雪天裏總是數着日子過。海邊上和家裏都沒活做,他們躺在被老天爺拉長了的日子上消耗着精氣神兒,渾身憋出許多焦躁,是那種快要死掉的感覺。看看屋裏屋外實在沒啥拾掇,便拎來青麻或抱來蒲草,搓麻繩,擰草墩。麻繩搓了一團又一團,掛滿了牆,草墩子擰了一個又一個,碼了一摞又一摞,明知麻繩兒不知道派什麼用場,草墩子兩三年坐不完,他們仍津津樂道地搓着、擰着,彷彿不再幹點這些,真的會閒死似的。

真正對雪有感悟,是上高中那年,我在離村二十里遠的楊嶺中學住宿,整個冬天一直沒下雪。進到臘月天陰了,大概有十來天,陰雲終於承受不住孕育之重,在一天夜裏下起大雪,老天爺彷彿把積攢了一冬的雪全扔下來。第二天早起雪還在下,靜悄悄的校園裏卻出乎意料地遇見了我的父親。他抱着一件新棉大衣,站在教室外的牆根下不停地跺着腳,頭上肩上落了厚厚一層雪。見了我,他把棉衣塞到我懷裏,憨厚地笑笑,說,天冷了,怕你凍着。說着拍去頭上肩上的雪,你上課去吧,我回了。父親轉身走進大雪裏,蹣跚的步子留在雪地上的腳印歪歪扭扭。父親是趟夜冒雪走了二十多里路給我送棉衣。望着父親,我流淚了,這是我第一次面對父親流淚。父親的背影越來越遠,頭上肩上又落了厚厚一層雪。父親的身影消失在雪霧中的時候,我無意中看見校園裏那棵枝條壓滿雪的蒼老的柳樹,突然品嚐到漫天飛揚的雪花裏暖陽的味道。這時候,不知爲什麼,我非常想跟隨父親回到家鄉,去看看海邊的雪。

這個情結一直伴隨我幾十年,以至以後不管身處何地,只要趕上飄雪的日子,我總想起父親雪中奔走的背影,想起海邊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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