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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鄉下收穫秋意散文

散文1.5W

去鄉下收穫秋意散文

秋意與春意一樣,都值得享受。在城市的軀殼裏,推開一扇窗子,泛黃的高樹上一片法桐葉子,藉着些微的晨風,在空中晃悠悠地飄下……

時序總是按時摘下樹的葉子,讓她歸於塵泥。這是秋意,也是一本詩意的書,需要帶着釋然的心情纔可以讀出韻味,我常想,黃葉本無哀傷,只是人給葉子塗了心的色彩,於是才沾滿了或喜悅縈心或哀傷透骨的意味了。

城市的秋意太侷促,不如鄉下來得淋漓分明。

金秋,陽光溫好,我去郊外,打算享受一下秋草未衰之時被陽光蒸發出草液的味道,讓秋意充盈心扉,抹去那一葉飄落的視覺蒼涼,打理一下迎秋的美妙心情。

偉德山下,有一片腹地,是向陽的梯田,頗似我老家小北山的模樣,當年“學大寨”沒有規劃重整地塊,一切保持着雜亂的原始狀態。田堰地埂的巴草葉子從葉緣處漸變爲褐黃色,微風搖曳着,似乎靜待農人的收割。草黃的秋意是在提醒農人收穫,並不薰染衰敗的氛圍。想起那年我家翻新房子的時候,多麼需要這樣茁壯的巴草,秋草分配了,父親幾乎挨家用普通的山草換回巴草,沒有一家鄰居說個“不”字,父親也收穫了秋草,是向鄉鄰之情去索取,“草芥之情”滿足了應急的心切,父親一捆捆地搭理着那些巴草,嘴裏唸叨着這是誰家的,那些是從什麼山上砍下的。而今用上了煤氣液化氣,這些秋草只能充當一道風景,供人欣賞了。

“記着鄰居的好,娶了媳婦忘了娘可以,可不能忘了鄰居,咱們四間草房有鄰居的溫暖。”我說,忘了娘也不對。房子蓋起來以後的某晚,父親摸出一張紙條,遞給我,“幾把草,以後記着,咱們要還得起鄰居的溫情。”“還得起”?這份報答之心,哪裏只是寫在紙條上,是要我銘刻在心,還得起,就是承擔起道義上感情上的“債”,無法用金錢來計算。

暖暖的秋意撬開我軟軟的心。地塊間的秋草並未衰,正是雜草飛籽的時候,染上秋色的種子佈滿了草梢,彷彿是不起眼的小花,踏上去,沾惹着褲管鞋面。蹲踞在路上的“兔子蹲”,永遠長不大,秋色裏泛着鮮亮的光,靜靜地吸納着陽光的溫度;路兩邊的勒斯草漫延着,侵佔着路面,踏上幾腳都不死,在秋裏還在扛着農人踩過的腳板;溝邊的“水耿子”的莖,經秋之後越發紅紫,細碎的小花擎在枝頭,她要送給秋陽一首無題的小詩;那些蒼耳趴在草窠裏,綴着橢圓的果實,張開了皮殼,褲管上粘着一粒粒,討厭死了,卻還是多情,“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僅僅是一種苦惱?也不全然吧。

哦,我明白了,秋衰之前,小草也要呈現她的詩意,也是在回報秋色吧。

我索性盤腿坐下,軟綿綿的草就是坐席。野草從來都是被除的對象,可它總有生存之地,農人不喜,閒情的人寄情也不妥,也許我們有時候就像這些秋草,在別人眼裏很不經意,我卻多了一份憐憫,而深嗅着,努力找到秋意的韻味。午後的陽光斜射着,草泛出的不是青澀的味兒,似乎是土地蒸發了草液,抽空了草的骨髓,散出發酵的韻味,是隱約的暗香,是需要刻意深嗅的淡香。不經意的成熟,往往不值得關注,可來得很醇厚。有人說,草籽無香,也許我太在意從草籽裏嗅出一股無中生有的香了,心香自然有草香,我依然這樣堅守着我的詩意。

突然發現前面路邊一位中年女人在擼草籽,湊過去看,一袋各色草籽足有三四斤重。她不等我詢問爲何採這些無人問津的草籽,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的活說:“草籽的香最自然。”哦,她也斷定草籽藏香,並非我情有獨鍾。

原來她沒有說謊,不似那些浪漫的人說得玄妙。她和媽媽都有個頭疼的毛病,山裏人告訴她一個辦法就是採集草籽裝枕芯,那些雜香可以驅走夜眠時候的胡思亂想,也驅趕疑神疑鬼的病,她和媽媽堅持了好多年,晚上從來沒有睡不着的時候。每到秋熟的日子,她都要捋些新鮮的草籽回去,一年換幾次枕芯,她說那些啥絲綿啥理療的枕芯,頭放上去就暈,不能怪她矯情,山裏人總是有山裏人的鐘愛。

她的秋意在草籽上,生活因秋給了她多少改變,也許是些微,也足夠了,伴着草香入眠,成爲她的習慣,她就沒有怨秋的情緒,每個秋,她都在期待。

我就像一個秋山裏的巡山人,經過偉德山擁抱着的“大山口”村,被幾株掛滿柿子的景象吸引住。

一位老漢正在往柿子的杈上掛玉米棒子,玉米葉褪到蒂部,扭成一組,六七個綁縛在一起。我爲老漢扶住梯子,他下來,等我發問。

“兩種金秋的顏色放在一起,這個秋意就濃了是吧?”我只能想到這樣浪漫的搭配。

“那可是你們城裏人的眼光,呵呵……”看不出老漢拒絕我,臉色依然溫和,“城裏人喜歡拍照,等柿子樹葉落光,來的'人就多了。”他似乎在告訴我來的不是時候,有些早。

遞給老漢一支菸,他擺擺手。

“你還得從秋天想着春天不是?”老漢似乎還有很重要的話要說。

秋意當然孕育着春訊,期待的永遠是春天,那句“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麼”的哲理名言,早給了我答案。

可令我失望了,事情並非那麼詩意。

老漢所在的村子,每年偉德山大雪封山的以後,成羣的烏鴉總是在村子的上空流連盤旋,這可不是好徵兆,老漢懂得“鳥語”,說那是大山口村人沒有給烏鴉留食,要來討飯。世上的鳥,唯有烏鴉趕不得。烏鴉到來,是準備跟看見它的人交朋友,如果朋友做不得,它的情緒最簡單,那就視你爲敵人。老漢告訴我,若是烏鴉一粒糧食也吃不着,來年春天的蘋果園結下的蘋果一半都會被烏鴉啄碎,烏鴉記仇,人就要化干戈爲玉帛,冤冤相報何時了,秋獲也屬於鳥類,獨佔就狹隘了。

“呵呵,我們可得把秋獲分一點給鳥兒……”老漢爽快地說,他眼睛裏沒有無奈,秋獲之後再送出一些,似乎在他的內心並不掀起得失的波瀾。

這秋意裏,也有鳥兒感到溫暖的一刻,我們站在秋天裏,只是對眼前的東西感慨一番,或是秋頌,或是秋哀,對秋意的感受何其膚淺!

有句詩說:“人人解說悲秋事,不似詩人徹底知。”我覺得詩人哪如農人知,秋天是收穫的日子,總不能忘記還有被秋意冷落在一邊的禽鳥。

山裏的秋與我窗前的秋不一樣,是活潑的,帶着深厚的秋色,是有深度的秋意,是把最美的人性融入秋的深邃裏了,這裏的秋意秋色不再荒涼黯淡。

村子的平地上,村路邊,都是晾曬着收穫的秋糧,橙黃的玉米粒,鋪滿了水泥路,路頭豎着一塊牌子,只寫了“曬糧”兩個字,歪歪扭扭的,我把車停在路首,隨意溜達着,農家的柴棍都拿出來擋在曬糧的邊上,就像圍起一道柵欄,告訴我,別越過。

一位上了年紀的奶奶級人物引起了我的興趣。她手裏拿着一根粗針,坐在曝曬的花生裏,拾起一顆顆花生果用針線串連起來,莫非也要掛在樹上?

原來她在挑揀那些三粒米的花生,我想起小時候稱之“三羅鍋子”的說法,只是好玩,可沒有如這位奶奶“沙裏拾珠”,這般年齡還玩得如此投入,付出足夠的耐心。我蹲下問:“大娘,好玩?”

奶奶從老花鏡的上沿透出蒼老的眼光,露出雪白的牙齒笑着說:“啥好玩?這不是給城裏的重孫子弄的麼!”

她八十好幾了,重孫子每年要幾串“三羅鍋子”,她指着掛在門楣上的好幾串,分明是讓我分享她的秋獲成果。一年的心思就在奶奶的秋收裏,她幾乎撿遍了所有的“三羅鍋子”,奶奶告訴我,每年重孫子都在脖子上掛着成串的花生照相。她所有的念想都給了秋天,只等花生上場。

我想,她的夢裏不知出現多少次串串“三羅鍋子”的樣子,彷彿是秋意特別安排她此時與重孫子對話,卻無需言語,她可以給重孫子快樂就足夠了,其實,她還可以給什麼了,什麼也不能給了。

這些親手串起的花生到底還有什麼樣的寓意,我不知道,可能就是爲了給我足夠聯想的空白,這不是秋的詩意麼?

看一片秋葉飄落就來了詩歌?實在是太虛假了。我原本打算去偉德山採集一些飄紅的楓葉的想法就此打住,有些東西並非實物才覺得溫馨,那些生活畫面裏的情調,在我離開的時候就從眼前消失了,可一直會在記憶的深處跳躍,我相信,最持久的不是一片樹葉的影像,而是那些秋意裏的溫暖故事

自然在秋色裏總是變得凝練地道,偉德山泉是小股散亂的水流,時不時從峭壁縫隙裏閃出,可也足夠讓人駐足感嘆一番。掛在巖壁上的小松樹,時時吮吸着泉水飛濺而起的泉滴水花,各自顧着享受互爲遊戲的快樂。從容的泉水漫流在長滿綠苔的石硼上,閃着晶瑩而俏皮的光,射一下人的眼睛一晃就不見了。峭壁之下的水灣,皆不貪心,都是深若尺許,經年的流泉刷了灣壁之後,不作停留,滋漫而下,放眼望去,山下的斜坡裏到處閃着泉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給這無邊的秋色填塗上了白亮的色彩。夏日裏我曾經到過這裏,可看不出這般澄明的秋景裏的泉,也許,秋涼給了山泉以晶瑩動感的靈性,也只有秋意纔不染雜塵吧。

哦,這是百川歸海的力量!我從這裏去追趕山泉的腳步吧。

上億年火山爆發拱起的偉德山,將多餘的能量衝向黃海之濱,花崗岩的溶液在高溫下一路流淌,成就瞭如今蜿蜒的小龍河,河牀裏,沿岸邊,都是姿態各異的石硼,堅硬的河底託着山泉一路入海,也照顧着沿岸的百姓,時不時地留出一方沉靜的水灣,那些女人三三兩兩蹲在岸邊,浣洗着衣服。

可能是初來乍到的一箇中年女人興奮地說:“太破費了,用泉水洗衣服了。”

上游蹲着一位農婦,聽到說話,擡頭看見了我,似乎獨自一人有點寂寞,跟我笑笑。她身邊放一大筐子剛剛從園裏拔出來的秋菜,她不緊不慢地清洗着秋菜,理去黃菜葉,然後用薄膜紙鬆散地一捲,輕輕放在乾淨的泡沫箱裏。

“回家還要清洗,那麼認真有什麼用。”我找話說。

“你還問我?”她低頭說,“你們城裏人現在嘴刁着呢,吃個菜還要什麼微量元素。”

她的話令我不解,難不成她菜地裏的秋菜沾滿了鐵、硼、砷、錳、銅、鈷、鉬之類的東西?她是一個很善於表白自己的女人,停下手裏的活,將手上的水擦乾,告訴我,她的秋菜每年要種半畝地,賣前就要放進這溪水裏洗淨,可不能圖省事,要一塵不染,買去的人直接下鍋,這真是聞所未聞。這是一個大學教授要她這樣做的,還建了一個五十多人的“菜羣”,現在洗這些菜,一個小時以後人家就開車來取,不敢耽誤了。

她是在宣傳,不然,爲什麼要這樣鄭重地給我介紹。她討好地說:“我白送你兩紮,一天兩天吃不出啥滋味,大學教授說,吃一個月面板就細嫩了,呵呵,可我們天天吃也沒有見得細嫩……”她的話前後矛盾,實在搞不懂她是炫耀還是嘲笑了。

她的菜比街攤上的貴一塊錢,我掏出10元錢,她爲難地給我了三紮,又收回去了,指着岸上的菜園:“你自己去拔菜吧,你們城裏人喜歡吃個秋味。”

什麼是秋味?我很懵懂。哦,她那種毫不計較的爽快,不是“秋味”?我提着大嫂送給我的“秋獲”,感覺一股濃濃的互信,隨意流淌的感情直入我的心底,差點流淚了。

可這種感情來得快,也脆弱了。一個男人又提來一筐子秋菜放在那女人身邊,他身後背一個打藥噴霧器,這菜有毒!難怪,秋涼了,那些蟲子也要藉着最後的瘋狂,掙扎一番。不是說菜葉上有蟲眼很環保麼,我弄不懂了。

男人將噴霧器放進泉溪裏沖刷,然後又灌滿一桶水,背在身後,走向菜園。

“我們的菜從來不打藥。”女人跟我解釋,這不是睜眼說瞎話麼!

她有必要解釋。原來這菜是被泉水養大的,從出土就沾染着水中的微量元素,菜也生蟲子,但每日要用泉水透過高壓噴霧器直射來洗刷菜葉,那些蟲子被噴射掉了以後,再在菜壟間的溝裏灌水沖走,在地頭做掩埋。女人告訴我,誠信是這片菜地的生命,只有秋天一季可產這樣的有機蔬菜,別的季節沒有,難怪要貴些了。

我相信他們夫妻是經營秋色的能手,在這裏沒有秋意的悲切,只有盎然的生機。

與我一樣趁着假期到鄉下找趣的大有人在。往下走,一面大石硼上爬着三個人,馬甲上寫着“哈理工”三個黃橙橙的字,我就知道他們是哈爾濱理工大學榮成分校的大學生

哦,他們在研究石硼上的石刻,這裏沒有摩崖,石硼都是平地而臥,早聽說這裏的石硼上有模糊的刻字,似乎沒有人可以說清年代,只是一組難以辨認的如詩一般的幾行模糊文字。

我站在對面看這些大學生到底有什麼發現,他們掏出嶄新的毛刷,小心地拭去文字上的浮土和塵雜,然後反覆地,一字字拍照。

我輕吟:“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一女生擡頭笑笑,似乎並不滿意我的答案,看來人家是專業的。

“大叔,可聽說有過關於石刻的說法?”一女生向我做專業調查。

“沒聽說過,可肯定是刻詩。”我把知道的線索無遺地告訴了她。

女生點點頭,似乎很滿意我對石刻的判斷。其實,我也就是隨口說說,我的心思並不在石刻上,胸中還裝着一路一山所見的詩意。

秋來了,推窗可見落葉紛紛了,地上被風颳起的葉子飛卷着,可我並不如前那樣,涌出悲秋的想法,鄉下尋秋的畫面總是跳躍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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