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棵親情樹散文
小時候,每年春天,父親都會帶我到屋後的荒坡上去植樹。樹苗是瓦礫中、澗溝旁、河灘邊生髮的野苗,有椿樹,杉樹,柏樹,冬青樹,被父親的鋤頭連根挖起。
父親選擇鬆軟的土層挖個坑,將樹苗放進坑裏,扶正、回填、踩實、澆水,然後在樹坑四周碼上石塊,或插上樹枝竹片,防止牲畜啃咬。父親一邊示範,一邊唸叨着樹的好:有了樹,就不愁蓋房子、打傢俱缺木材;有了樹,就不愁買油買鹽買布;有了樹,村莊纔像個村莊的樣子……那時候我還看不出樹究竟好在哪裏,但在父親的教導下,還是學會了植樹,並自己動手栽種了幾棵。父親說,你栽的,就由你自己好好管理吧。
春天植樹很容易成活。澆過幾次水,樹苗就綻出淺綠色新芽嫩葉。放學回家,放下書包,我總要去屋後荒坡上,看一看樹苗的長勢。炎炎夏日,久旱無雨,父親挑着水桶,我提着臉盆,從塘底挖開的水宕裏舀水,肩挑手端,給即將枯死的樹苗澆水。日復一日地堅持了五十多天,新栽的樹苗終於熬過了旱季。
一晃幾年過去,早期栽種的樹苗越長越高,越長越粗,後期栽種的樹苗正在茁壯成長。那年夏末,我被一所專科學校錄取。眼看開學日期越來越近,數百元的學費卻無從着落,母親急得團團轉。有一天趕集回來,母親突然發現門口來了幾個陌生人,圍着放倒的'比碗口還粗的椿樹、杉樹談論着什麼。原來,父親將自己栽種的幾棵成年活樹賣給了木器社。接過賣樹換來的票子,父親和母親的眼睛溼漉漉的,我的眼眶也溼漉漉的。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受到樹的好。
畢業後在外地謀職,假日裏回故鄉小住,我帶着兒子,總要跟隨父親,到屋後坡上的樹林裏轉一轉。父親指着那些高低不等、粗細不一的樹木,自言自語:老囉,舉不動鋤頭,栽不動樹囉。我趁熱打鐵:栽不動就別栽了,你栽那麼多,有什麼用呢?父親像孩子一樣,羞澀地笑了:還沒到急用的時候呢。
那年春天,父親突患急病,永遠離開了我們。母親按照父親的遺願,挑選了幾棵杉樹、柏樹,做了一副結實的棺材,葬在屋後的山坡上。母親對我說,你爸爸一生喜歡樹,尤其喜歡你栽的樹,說是摸着它就像摸着你的手。我知道,留守在故鄉的父親一定十分想念我這個遊子,而母親,也不例外。我還知道,我和父親栽下的,豈止是樹呢,也是剪不斷的濃濃親情啊。
那年清明節回鄉祭祖,我帶着兒子來到父親的墳前,移栽幾棵蒼松和翠柏。我要讓天堂裏的父親看着這幾棵親情樹茁壯成長,我要讓這幾棵親情樹陪父親談心聊天,爲父親的墳塋遮廕庇日,擋風擋雨。
去年兒子在城裏按揭了一套住房,找朋友同學借了一圈,首付款還差好幾萬。母親知道了,立即將屋後院子裏和荒坡上父親生前栽種的大樹以及香樟、桂花、茶花等觀賞花木,全賣了。當我將母親賣樹換來的兩萬八千元票子轉交給兒子時,兒子立即哽咽起來,我的眼裏也噙滿了淚水。我很是敬佩父親的先見之明,他栽的樹,總在關鍵時刻讓我們渡過難關。
居在鬧市,難見綠樹,難聞鳥鳴。然而我的思鄉情懷絲毫不減,綠樹情結與日俱增,夢裏夢外都想植樹。今年春節回故鄉陪母親過年,我和兒子一道,從野外優選了一些樹種,補栽在砍伐後的老屋後院和荒坡空地裏。
栽下幾棵樹,心裏舒坦了許多。此時忽然發現,父親自己,不就是一棵親情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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