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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殘時花已空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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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花草太匆匆,春未殘時花已空。

春末殘時花已空散文

自是神仙淪小謫,不必惆悵憶芳容

——蘇曼殊

很多人都說這首詩詞是蘇曼殊一生的寫照。就詩詞寫作的場景來看,我不太贊同這首詩詞是描寫自己的人生剪影。爲什麼呢?因爲很多人在評析該詩詞的時候,都遺漏了詩後面的註釋:汽車中隔座女郎,言其妹氏懷仁仗義,年僅十三,摩托車遇風而歿。餘憐而慰之,並以示湘痕,阿可。

我們可以想象,蘇曼殊坐車去某地,恰好隔坐是一個女郎,旅途中的閒聊中,該女郎談及了自己的妹妹13歲的時候遭遇不幸,蘇曼殊是一個出家人,此刻聞 之,難免憐憫扼腕,於是安慰身邊的女郎:你妹妹是天上被貶下凡的神仙,現在她又被招了回去,所以,你也不要惆悵爲她難過了。

當然,透過蘇曼殊的一生來看,《偶成》彷彿就是爲他自己而寫的。他雖然才情高深,但性格特別,既豪放又柔情。這首詩詞正應驗了他的一生。

然而,當我第一次讀到他的這首《偶成》時,心被點擊猛擊了一下,冥冥中彷彿是他在我的對面安慰我一樣,一下子勾出了我心底對大弟弟的懷念,更確切地說是對生命的深深追憶吧……

一九七四年七月十七日下午,一切都像往常一樣的。我們幾個孩子一起在樓道上玩跳房子的遊戲,結果有人耍賴,遊戲只好終止了。我扔下兩個弟弟獨自去了同 學家,因爲同學的'母親是我的體育老師,我和另外一個同學一起在老師家裏聽她給我們講解排球的要領。而弟弟幾個人則在房前的籃球場打籃球。五點多鐘的時候, 忽然外面傳來了人們急促的奔跑聲,不時地有人再問:幹嗎跑這麼快?池塘裏淹死人了。聲音很急促也很驚恐。我一聽放下手中的排球就往外跑。老師說:這有什麼 好看的?我說:我要去。話音未落,我就已經象一隻離弦的箭衝出房間向樓下飛奔,出來才發現源源不斷地有人從不同的房間涌一出急速地向池塘飛奔,我很快地就匯 入了人流中向着那個出事的地點奔去。

池塘就在我們學校的下面,通向池塘的是一條羊腸小道,一邊是陡峭的學校圍牆一邊是稻田,當我和人流趕到池塘附近的時候,這裏已經是一條密不透風的人牆 了,大家都踮着腳往池塘的方向看,忽然人流開始分出一條小道來,我看見了我的父母親也在現場,很奇怪,就問身邊的人:是誰淹死了?那人看了我一眼,很詫異 地說:是你弟弟。我一聽怒火萬丈:是你弟弟呢?那人說:不信你自己看。正說着,就看見一個人揹着一個男孩子急速地從分開的人流中穿過向二醫院的方向飛奔, 而他的身後卻緊緊地跟着失魂落魄的父親和母親,這時我纔看清,母親已經由兩個人架着託着走,小一弟一弟在後面哭着。那一刻我呆了,旋即我聽到了祖母淒厲的呼 號:我的孫啊……我的肉啊……那呼號生生地撕一裂了黃昏的靜默……

弟弟的靈堂就設在了我們這棟房子的當頭,父親車間的工人師傅們是最喜歡弟弟的,因爲弟弟有着過人的智慧。每一期的新書發下來不到一個星期,他就能倒背 如流;小小年級就已經能看懂製圖,並能透過三視圖用泥巴拼接出模型來。看到弟弟罹難,都主動來幫忙,並從車間弄了定製棺木的木材,幾個木工師傅抓緊時間趕 制。弟弟的遺體回來的時候,我偷偷地去看了,親眼看見父親顫一抖着手哀痛地爲死也不瞑目的弟弟抹上了雙眼,不一會,弟弟七竅流血,似乎在訴說着深深地懺悔。 父親抹啊抹,弟弟的血殷殷地流啊流,那張蒼白的臉留下了父親無盡的哀傷的淚。祖母搗胸跺地哭啊:我的孫啊……我的心肝啊……我的肉啊……趁人們不備就用身 子、腦袋向棺木上撞擊……母親則昏死過去了……

掩埋了弟弟後,家裏一天也沒有寧靜過。祖母隔三差五去山上尋找弟弟的墳墓。每天都在自責中,我亦後悔那天下午爲什麼要結束那場遊戲?爲什麼不和弟弟他 們一起打籃球?母親整日哭泣,最後心力憔悴的父親只好把祖母送回了老家,本想讓祖母遠離這痛苦的地方安享一下晚年,誰知,祖母不但沒有忘記這個孫子,反而 變本加厲地思念弟弟,不久憂鬱而終,死時也是怎麼也不瞑目。父親跪在祖母面前一個勁地說:毅伢子已經投胎了,你就安息吧……

而母親在家整整地哭號了幾天,嗓子都哭得沒有聲音了,經常在半夜痛哭醒來,說:我看見毅伢子回來了,他就站在我身邊,對我說:媽媽,我想上學。有時候 是:媽媽我餓;媽媽我冷……每每這時,我們一家人都會抱成一一團一痛哭起來。那個時候,深夜如果有狗吠的聲音,母親都會醒來,說:毅伢子回來了,然後就是哭。 這樣的日子一直過了近兩年,直到有一個夜晚,母親又被一個夢驚醒痛哭,母親說:毅伢子又回來了,他告訴我:媽媽,我以後不再來看你了,我要去投胎了。母親 哭啊哭,父親沒有辦法只好對母親說:你不看自己,也看看這兩個孩子。從那以後,母親真的不再半夜哭醒來了,我們也很少在半夜聽到狗吠聲了。

也是從那以後,母親終於走出了房門,重新回到了她的工作崗位上,也是從那以後,母親的家就再也沒有搬動過,一直在老地方。有時候看到七月半燒香的人 們,我就在想母親爲什麼一直不肯搬家,也許在母親的心底還是渴望她心愛的兒子能回來看他,或者是兒子回來看他的時候,依然可以找到曾經的家,更或許是母親 認爲兒子已經投胎了,說不定冥冥中他會回到這裏……

弟弟逝去的時候還未滿10歲。正是那句“春末殘時花已空”。35年過去了,當懷想弟弟的生命如果不是驟然夭折的話,他一定是一個非凡的人,那時的弟弟 8~9歲的年紀就已經可以看懂《機械製圖》,並樂此不疲地搗鼓圖上的模型了,而父親也有心地傳教他一些機械設計知識,日後的弟弟一定會在機械設計上卓有建 樹的。想到此,又怎能“不必惆悵憶芳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