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淡現代散文
寡淡,是燃燒後消散的煙花,是被陽光稀釋殆盡的霧氣,也似佛經裏的聲音一點點地暈開。寡了,淡了,到最後就只剩下寂了。
寂來了,風平了,浪靜了,再也蕩不起一絲波紋,再也濺不起一個水花了。守着老舊的岸,泊着老舊的灘,曬着老舊的陽,半死不活地度日月。
要是時光能倒退幾十年,要是能來一場轟轟烈烈的青春,要是能來一場驚濤駭浪,該多好!哪怕被撞碎,哪怕被撕破,也比被一塵不變統治要好。於是,想着讓寡的繁起來,讓淡的豔起來。可,熱烈的碎了,握在手裏的只有回憶。
一聲嘆息:曾經多美!
曾經,是煙花燃燒時的璀璨絢爛,有着烈焰般的熱鬧、火似的熱情;曾經,是花朵綻放時的嫵媚妖嬈,有着迷人的馨香、奔放的氣度;曾經,是春天的新綠、夏天的驕陽,更是梵高筆下的向日葵、瓊瑤書裏的火力鳥。
梵高的向日葵成爲經典,掛在人們的仰慕中,瓊瑤書裏的火力鳥,也還活在少女的心中。可,煙火熄滅了,鮮花也變成了乾花,一切都將帶上暮氣,寡着,也淡着。
一切都寡淡了。
夏日驕陽,燙似開水,熱似火。總覺,那是一種停不下來的熱,濃得化不開的熱,衰減不下去的熱,可,時間能把它稀釋分解,僅僅幾個小時,它就寡了淡了,也無光了。
一棵樹,剛剛還枝繁葉茂、蔥蘢似傘,轉眼之間就落葉飄零,到後來,就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在寒風裏凜冽着、孤獨着。一朵花,綻放時色彩繽紛、香氣沁人,可轉眼之間就枯了、萎了,連嘆息也來不及了。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人也一樣,怎樣的絕代繁華,怎樣的顯赫富貴,怎樣的氣場十足,最終都要被“死”字吸納,變作土,化成煙。
時間的刀鋒,閃亮亮地透着寒光,根本不聽任何人的阻攔。
慾望也是這樣。曾見過這樣的淒涼:起初一家人在一個炕上睡,在一口鍋裏吃,兄弟姊妹親如手足黏似蜜,可有一天,因爲財產,因爲利益,上了法庭翻了臉,從此,筋肉不再相連,“咔嚓”一聲,說斷開就斷開了,濃濃的親情轉眼之間就寡了就淡了。八十歲的老母呆坐在那裏,面色蠟黃,像龜裂的土地;眼睛空洞,像一口枯井,人不是憂傷之極、絕望之極,是不會有這石雕一樣的姿勢的。可,再沒有兒女去顧及這些了。再沒有比反目成仇更令人肝腸斷裂、心如刀割了。慾望,有時是青面獠牙的猛獸,只一口,一口就把一些親情給吞掉了。
在友情的路上,原本是一堆人,可走着走着就散了,處着處着就淡了,到最後就剩下那麼幾個。畢竟氣息不同,步點不在一個節奏上,寡淡是遲早的事。相聚一團火,分散滿天星。星星點點地散着,等到某些時候,連星星點點也沒了,都寡了淡了。
愛情更是這樣。
林徽因與徐志摩,一個才華橫溢,一個端莊如荷,他們的結合本該在人們的思維定勢裏順理成章,他們的愛情本該像康橋一樣堅固,像康橋水一樣清澈,可關鍵時候就掉了鏈子,林徽因華麗轉身,留給拋妻棄子的徐志摩一個決絕背影,還有那首盪漾着憂傷的《再別康橋》。有人說林徽因勢利,有人也說徐志摩活該,可再怎麼評說,也都沒意義了,落寞的志摩只能揮揮衣袖,帶不走一片雲彩,連一片雲彩帶不走了。
林徽因在愛情的選擇上總歸逃不出現實的網、利益的惑。她那荷花似的端莊,也總歸是帶着污泥的秉性。在世俗面前,誰又能出淤泥而不染呢?
讀《關雎》,總感覺有一些熾熱在文字裏燃燒:小夥灼灼的目光,赤裸而深情,採摘荇菜的淑女卻把所有的目光聚集在荇菜上,連回眸都不曾丟一個給小夥。可小夥的灼灼目光,在黑夜裏依舊舉着明亮的燈盞,在輾轉反側裏,那思念也如燈盞般亮着明着,也照耀着。得不到,又有什麼?鐘鼓樂之,琴瑟友之,只要能博你一笑,討你以樂,便無悔了。讀到這裏,我被這份癡情所感動,可又一想,到最後,小夥在姑娘的風平浪靜裏,那熾熱的感情會不會也會涼下去?
愛如果失去了迴應,寡淡是遲早的事。
同樣,愛得不到支援,也總歸會變得寡淡。賈寶玉、林黛玉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按說他們的結合該順理成章,可不是也被卡死在封建和世俗的瓶頸裏嗎?雖說,愛情的最高境界是我和你,可婚姻的實質是兩個家庭、甚至是兩種門第之間的事。有些時候,玫瑰沒了土壤和水份,是活不久的,儘管有着強大的長勢。
靜和雅是大學同學,靜貌美,雅美貌,都是班上豔豔的花。嫁人時,靜嫁給了縣長的兒子,雅選擇了在山區教學的丈夫。三十年後,同學聚會,靜光鮮亮麗,依然是一朵沒有失去水分的花,而雅卻滄桑憔悴,跟農村婦女沒什麼兩樣,任憑怎麼看,也看不出當年的一點影子。那些當年追求過雅的人都唏噓嘆息,雅生活的不易和艱辛,都在這一聲聲嘆息裏被活生生地牽出來,變成針,刺着每個人的心。雅當初的選擇就是奔了一份愛情去的,我無法評說雅選擇的對錯,只是想,她當初那份轟轟烈烈的愛情還有溫度嗎?想到此,我心裏泛起了一陣陣酸酸的痛。
有時,愛情真沒什麼用,餓了的時候,我們首先需要的是麪包。
有愛情的婚姻,時間久了,也會寡了淡了。蜂蜜水喝到最後,都變成白開水。再嬌豔的玫瑰花,都會變成乾花。寡了,淡了,就如陽要隱去、天要暗了一樣,再正常不過了。愛情如果一直燃燒,那很可怕。愛情是一場煙花,熄滅時卻不是灰燼,是有着貴族般的氣韻的,這氣韻需要柴米油鹽的支撐,需要日常瑣碎的託舉。
這樣,即使寡了淡了,也還是婚姻上結着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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