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連的散文
記憶,時常深藏在時間的折縫裏,隨着某些場景便會再次浮現在腦海裏。黃連的苦,於我來說是沉澱在歲月中的一份甘甜。
黃連,味苦、清火。這些年,一旦上火了我就去藥店買點黃連泡水喝。同事和朋友上火,我也會推薦他們泡黃連喝,但是他們都說太苦喝不了。這時候,我總會笑着說,不要怕苦,喝了清火,效果好。
年幼,家貧,父親一個人拉扯着我和妹妹。家裏沒錢,裏裏外外都是父親一個人忙碌。生活柴米油鹽都成了問題,生病了也沒有多餘的錢看病。那時候,感冒、上火是常事,小毛病父親也管不了那麼多,只能我們自己弄些農村的土法子治。
感冒了,把橘子皮和姜一起熬了煮水喝。姜最好是老薑,是黃姜。把姜往煤火裏一丟,“呲呲”幾聲,姜皮瞬間燒黑了,我也不怕燙用手就把姜抓出來。燒黑的姜是不用洗的,村裏人說那樣藥效好。把燒好的姜直接在菜板上一拍,不要拍碎了,然後把姜放進瓷杯裏和橘子皮一起熬。火不要太大,慢慢熬,熬久一些,這樣姜和橘子皮的藥效纔可以完全熬出來。熬出來的水有着橘子皮特有的清香與苦味兒,還有姜的辣味兒。要是家裏有點白糖可以放一點,那樣味道不至於太苦。一般是沒有糖放的,一是家裏沒有,二是父親說了,放糖了藥效沒那麼好。所以,即使苦着,我們還是會喝上一大口,然後蒙着被子出一身汗。多喝幾次,感冒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故鄉的夏天是炎熱的,而我們一家子又都愛吃辣椒,所以經常上火。上火了嚴重時咽口水都疼,可是家裏沒多餘的錢,一旦上火就只能忍着難受多喝水,慢慢地就好了。記得那一年,父親給人做工回來帶回一包黃連。一大清早,父親燒了開水,把茶盅裏放上黃連,就連開水瓶裏也放了幾片黃連。茶盅是瓷的,那年月白色的瓷面上喜歡繪上一朵朵盛開的牡丹,寓意着生活的美好。花開在茶盅上,黃連開在水中,沉浮、交融……
藥效融入水中,黃連靜靜地趟在茶盅裏。水變成了黃色,彷彿一灣沉靜的琥珀。年幼的我和妹妹看到黃連泡了之後還蠻好看以爲好喝,就抱着茶盅一咕嚕就是一大口。入口,苦味瞬間從舌尖在味蕾蔓延開來。“苦……”我和妹妹一口就吐了出來。水在泥面上流淌,若生活延伸的方向一般。父親說,黃連是去火的,喝了對身體好。從那以後,開水瓶裏不再是白開水變成了黃連水,茶盅裏也不是茶葉了,換成了黃連。
起初,我是受不了黃連的苦味的。一口下去,感覺腸子裏都是苦的。後來,我試着一小口小口的咽,水都不敢在嘴裏打轉,就像直接倒進胃裏一般。再後來,喝得多了,漸漸就習慣了黃連的苦。
當初不肯喝黃連水,父親就告訴我們說,先苦後甜。等我習慣了黃連的味道後,我就試着從這份苦澀中品出一份甘甜來。可是,任憑我細品或是大口大口地喝,始終沒有品出一絲甘甜。直到後來,我才明白了,父親是對自己說的,也是對生活說的。生活難,難關過了就輕鬆了。生活或許有艱難的時候,但是挺過了總會有甘甜的'時候。人生也會有艱難的時候,但只要我們努力了,總會遇見美好。
所幸的是,那些年月除了感冒、上火也沒啥大毛病。習慣了黃連味道的我們因爲喝了黃連也很少上火了,而我也從另一個意義上體會到了父親說的甜的含義了。父親一個人,一雙手就這樣撐起了這個家。
生活的壓力讓父親的心境時好時壞,掙不脫的是一個錢字,錢難倒英雄漢。天晴時,父親給別人家做短工,一天才15塊。那年月,15塊可以換30個雞蛋,可以換好些本子、筆。短工也不是天天都有活兒,下雨天或者沒人叫工時,父親就走村串戶地收廢品,賺點毛毛錢,換些日常用品。遇上生意好一天也能賺上好幾十塊,貼補一些家用。
父親每次出門前就會先檢查一下籮筐。籮筐是用竹子編成的,竹子遇潮容易壞,竹篾常常這裏斷一小根,那裏斷了一個小骷髏。遇到壞了的地方,父親就用棕葉子把它們綁牢實。檢查好以後,父親就挑着空籮筐出門了。下午,當最後的一縷霞光披上山頭的時候,父親挑着收好的滿滿一籮筐廢品回來了。
父親將擔子放在院壩裏,進屋,喝下一大口黃連水,纔在椅子上歇息會兒。父親圍在脖子上的帕子早已經褪去了曾經的色彩,被汗水浸透的帕子變得毛糙還有一股味兒。稍微歇息會兒父親就得將收來的廢品分類,打包好,然後挑到河對面去賣。忙碌了一天,等回來時已經是晚上了。生活沒有奇蹟,貧窮向魔咒一樣緊緊地勒住了這個家,父親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得到改觀呢?
日子在每一個日升月落中劃過,家裏的境況卻沒有太多的改善。生活雖苦,但是快樂卻很簡單,一家人,一桌簡單的飯菜,姐妹倆一起玩鬧都是快樂。
磕磕碰碰中,歲月已遠,而我也離開了故鄉,離開了家。
故鄉是遊子心頭的牽掛。故鄉的月、故鄉的小路、故鄉的山水、故鄉的老屋還有父親從路口轉角處回家的身影,都在異鄉的夢裏來來回回,清晰而又模糊。
長大了,可以自己掙錢了。苦,也快樂着。感冒了,可以買感冒藥,但似乎再沒有小時候熬的橘子姜水有效。上火了,我就去藥店,買上幾塊錢的黃連片,泡上,當茶喝。
年少的故事被歲月慢慢風乾,記憶在心頭髮酵。吃過苦的人,對於幸福的定義就會特別簡單,吃過苦的人也可以更快地抓住幸福。因爲我知道,人生也是先苦後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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