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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雨菖蒲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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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這裏下雪了,上海這幾天也在降溫吧。不知你推開窗時,是否也能見到檐上落白。”寫下這最後的一句話,唐煜把滿滿兩張信紙折起,放入已經寫好了地址的信封中,上面貼着藍色菖蒲花郵票。

沐雨菖蒲的散文

這本是要寄往上海某區的一封信,裏面寫的盡是菖蒲的花語;但是,唐煜把它放進了一個精緻的鐵盒中,並沒有寄出的打算。鐵盒中,靜靜躺着十幾封同樣的信;同樣的郵票,同樣的地址,同樣的收信人。

每當突然想起她時,唐煜都會寫下一封這樣的信,盡情用紙筆述說着自己的思念,然後小心地封存起來,不讓別人知道;其實,唐煜這麼做也是爲了能一直記住那位姑娘,忙碌的都市生活會掏空一個人的靈魂,這是一個習慣了遺忘的時代;他沒有她的照片,也沒有她的聯繫方式,只記得在江南水鄉,他邂逅過一位穿着長裙打着油紙傘的秀姑娘。

當他蓋上鐵盒的那一刻,記憶的閘門卻被開啟了。是啊,他陪她一起走過了春夏,就連那最後的深秋也至少好好揮手作別了,唯獨這初雪,是未被兩人同時見證的潔白。

“你好,能爲你拍張照嗎?”水墨烏鎮的一弧石橋上,猶豫了很久的唐煜還是叫住了這位撐着油紙傘的素昧平生的姑娘。

“你是在叫我嗎?”姑娘轉過身來;微微擡起的傘檐下,唐煜看見的是一幅秀美典雅的江南女子特有的容貌:柔發披肩、柳眉杏眼、皓齒薄脣;一顰一笑間,盡顯這一方水鄉的溫婉柔情。

姑娘疑惑地看着已經呆住了的唐煜,黑色的瞳孔閃着鹿一般的靈動。

“哦,是的。”好一會兒,唐煜才反應過來,意識到了失態的他急忙向那位姑娘解釋,“是這樣的,我從遠處就看見你了,總覺得有個如你一般的姑娘纔算不負了這江南煙雨。所以想爲你拍一張照片,把這最美的一幕江南風景記錄下來,可以嗎?”

“可以啊。”那姑娘笑着說;皓腕凝霜,擎着油紙傘,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你稍等。”唐煜跑下石橋,在橋下用鏡頭對準了她,取焦距時,鏡頭裏的那位穿着淺藍色長裙的姑娘就像是從水墨畫裏走出來一般,撐着油紙傘,穿過這一幕朦朧的煙雨,款款向他走來。第一次,唐煜相信了一見鍾情這個詞。幾次對焦之後,唐煜按下了快門,將他迄今爲止所見最美的一幕定格了下來。

“拍好了,你來看看。”唐煜跑回石橋上,把剛拍出的照片給她看。

那姑娘只是笑着,沒有做什麼評價;“你不會一直淋着雨吧?”姑娘看着他頭髮上的一串串水珠,把油紙傘向他這邊傾斜,擋住了這江南煙雨的柔情。說來也巧,當她爲唐煜遮雨時,雨瞬間就大了起來,漸漸在天地間連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模糊了遠處高低起伏的馬頭牆。

“這附近有家客棧,要不要去避避雨?”姑娘看着他已經被雨水打溼了大半的肩膀問道。

仿古風格的客棧中並沒有什麼人,或許是最近連綿雨天的緣故,到此出遊的人並不多。唐煜和她選了一張靠窗的空桌。唐煜望着對面坐着的姑娘,第一次如此仔細地看着她,只覺得她眉眼含笑的樣子如此出塵。

“你喜歡下雨天嗎?”姑娘推開雕花木窗,聽着窗外的雨水滴答。

“若是不喜歡,也不會這時在外面採風呀。”唐煜喝下一口熱茶,“你呢?”

“我啊,只覺得這樣的雨天很美,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她看着窗外的雨,眼神中卻露出幾分羨慕。唐煜見此沒有多說,靜靜坐在窗邊陪她看着這場綿綿的春雨。

“對了,照片我要怎麼給你?”唐煜突然想起照片的事。

“我這次來烏鎮是想遠離城市好好放鬆自己的,怕被人打擾,連手機都沒有帶。這樣吧,你把照片洗出來後寄給我吧。”她問服務員要來了紙筆,寫下一行娟秀的字遞給了唐煜。

“何秀,真是個好名字。”唐煜看着地址後面的那兩個字說。

何秀,是那個姑娘的名字;這就是唐煜與何秀的初遇。那個雨天,唐煜和何秀就這樣在窗邊坐到黃昏。離別時,唐煜提出要送她回民宿。那時雨小了不少,唐煜還是執意讓何秀一個人撐着傘走在前面,他說之所以會冒昧叫住她就是因爲看見了她的背影,所以既然離別,那也得目送這樣的背影離去。

雨點滴答的青石板上,何秀擎着油紙傘走在小巷中,曼妙的身姿就像是一朵沐雨的藍色菖蒲;那一刻,唐煜的菖蒲姑娘和戴望舒的丁香姑娘重合在了一起。

回到南京,唐煜第一時間洗出了那張照片,連同一封信寄往了上海。幾天後,他收到了何秀的回信。再後來,他們經常通信,兩人都很有默契的沒有問起對方的其他聯繫方式,只是在這筆墨間互訴衷情。唐煜和何秀都覺得彼此能在那樣的雨天相遇,就像兩隻避雨的燕子,恰巧躲進了同一個屋檐,實在是一件很有詩意的事情;信件間來回傳遞着的,是民國式的.純美愛情。

突然有一天,何秀來信說要不要再去一次烏鎮,就隨便挑一天去,看看兩人能不能再次相遇,唐煜答應了。再次啓程去烏鎮,唐煜選在了雨天。

那是第二次相遇。

南方夏天的天氣向來多變,唐煜剛到烏鎮時晴空萬里,本以爲是被天氣預報擺了一道,沒想到纔不過兩三個小時就陰雲密佈雷聲乍響;本想試着能不能再遇到她的唐煜見大雨傾盆只好作罷,停止了在這江南小鎮的閒逛,隨便走進了一家小客棧躲雨。也許他們二人冥冥之中確實是被緣分牽連在一起的,坐下還沒半個鐘頭,那朵藍色的菖蒲花就再一次撐着油紙傘走進了他的世界。

“秀姑娘!”唐煜激動地站起身向她招手,不知何時起,他開始習慣這樣稱呼她。她收起傘走來,雨水沿着傘尖滴落,在地板上連成一線。

“若不是這場雨,也許我們就不能相遇了。”她把油紙傘倚在桌旁,坐在他對面莞爾一笑。

“幸得風雨來,留你我在此。”又一個雨天,讓唐煜更加篤定了一件事情。

其實唐煜覺得何秀的內在應該是一個憂鬱的詩人,追尋着自己都不知爲何物的東西,在茫茫紅塵中顯得有些薄情。

依舊是坐在窗邊看了一天的雨,然後各自離去;相顧無言之中唐煜幾乎有點覺得這是自己的一場獨角戲了。

是啊,後來怎麼了呢?夏蟲不可語冬,這段依稀存在的感情也在那個深秋到了盡頭。

第三次見面依舊是在那小小的烏鎮,儘管深秋天寒,何秀還是穿着那一襲淺藍長裙赴約。

“這是最後一個季節了。”何秀突然說。

“什麼?”唐煜停住了腳步,有些難以理解她的話。

“古人悲秋,看來我也一樣,總覺得冬天適合安靜沉眠,只有前三個季節才適合用心去經歷,然後坐在火爐邊去依靠這些回憶去溫暖一冬。”何秀兀自沿着河提走着。

“你喜歡下雪嗎?”她轉過身來把幾縷長髮挽過耳後,秋風擾動她的裙襬,衣袂飄飄的樣子很美。

“嗯,挺喜歡的。”

“我也很喜歡,雖然明明很冷,但是看起來卻很暖。”

“是嗎?”唐煜選擇了沉默,繼續和她徜徉在河堤上。那一閃而逝的落寞悲涼讓唐煜覺得自己能爲她做的也就只有默默的陪伴了。

“唐煜,也許我們該說再見了。這個季節就要過去了。”走到幾棵秋桐下時,何秀突然停住了腳步望着唐煜。

“那還是讓我目送你的背影離開吧。”唐煜笑着說,心底卻泛起了微微的苦澀;他知道這“再見”意味着什麼,但是他卻覺得這是順其自然應有的事情,於是也坦然地不挽留。

“那……再見。”何秀撐開了油紙傘,儘管風和日麗暖陽當頭,她還是帶着這把油紙傘,就像她每次來烏鎮都會穿着那襲淺藍色長裙那樣。

適時風起,搖落了滿樹黃葉,枯葉簌簌,只在油紙傘上做了短暫的停留。而唐煜,沒人撐傘的他只是在這蕭瑟的深秋淋了一場枯黃的雨,目送着那朵藍色菖蒲漸行漸遠。

那就是唐煜和秀姑娘的最後一次見面了。回到南京後,他意外把相機摔壞了,當裏面的照片都找不回了,他纔想到沒有留下她的一張照片。

第一年冬季,他看到了上海初次降雪的天氣資訊,寫了封信問她是不是也看到了雪。苦等了一個星期後,收到的卻是蓋着“查無此人”四個字的原信。從那之後,唐煜與何秀就徹底失去了聯繫。雖然他依舊會寫下一封封信,也會寫上地址和收件人,卻根本不知道該寄往何處了。

很多時候,唐煜一人獨處時都會想起秀姑娘;他有時甚至都會懷疑這是不是隻是他的黃粱一夢,她從綿綿春雨中來,又從簌簌落葉中去,只留給他一個回憶中的背影。

後來,唐煜終於明白爲什麼初遇時他鬼使神差地覺得秀姑娘像是開在江南煙雨中的一株菖蒲,其實並不是因爲她的那一襲長裙,而是因爲菖蒲的花語是懷念。有些東西是你看了就會後悔,因爲你看了就無法遺忘;秀姑娘對唐煜而言就是這樣,成了他記憶裏魂牽夢繞的一部分。

這莫名催生的情愫到底能不能稱之爲愛情,最後連唐煜自己都看不清了。或許在繁忙都市的何秀與在水墨烏鎮的秀姑娘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而那些往來的信件除了它存在的本身之外根本不足以讓他信服此事;畢竟這一度春秋,那位僅有三面之緣的秀姑娘給了他太多的意外和巧合。

但是,唐煜也時常這樣想:“花看半開,酒飲微醺”是人世間最合適的尺度,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是那個滋味。而秀姑娘就是這樣給了他一個不着痕跡的夢。

後來,唐煜再也沒有去過烏鎮,因爲他已經經歷了那裏的四季時雨;最後的那場雪下在了他的心裏,果真如同何秀說的那樣,雖然明明很冷,卻感覺很暖。或許是因爲紛紛暮雪中,有一朵藍色菖蒲兀立孤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