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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的散文

散文3.11W

辦公室樓下有一個社區文體活動中心,常有吹拉彈唱的動靜隔着院牆飄進我的耳朵,讓我心癢不已。於是,趁着午休時間,我順腳踱去了中心,溜達溜達。

戲的散文

不小的一塊場地,四棟樓並排站立着,每棟樓上都有大字的標識,比如“圖書館”,“健身中心”,”歌舞排練室”等等,而最後那棟樓上,卻赫然標識着“書場”。我不禁好奇了起來,好遙遠的一個詞眼呢。這年頭了,誰還會來聽書呢?

說到聽書,我的記憶大抵都停留在收音機裏,停留在單田芳、田連元老先生們的書段裏。記得小時候,午飯後的光景,家家戶戶都會擰大了收音機的音量,聽着單田芳老師那沙啞卻又厚重的聲音,講述着那些流傳古今的故事,但憑他一個人,一張嘴,便演盡了書中人的精彩人生,英雄也有,凡人也罷,生旦淨醜,無不形象至極,淋漓盡致,似乎人們的一顰一笑,就在我們的眼前。我們爲之喝彩,爲之扼腕,爲之評點嘆惜;我們也會模仿單老師的聲音,也會模仿書中人,在我們還沒有開始書寫自己的人生之前,書中人的人生,便是我們的模板。

但凡公交車司機和出租車司機,也無不是愛聽書的人們。當他們久困於車廂內,久困於孤獨時,說書人便是他們最好的搭檔,一路同行。儘管調大了音量,讓那抑揚頓挫的聲音迴盪在車廂內,或聲如驚雷,或慷慨激昂,或悲切入心,或歡天喜地,演繹着的,無不是書中人的人生,又何嘗不是聽書人的故事呢?

在我心中,說書是個傳統的`行業,說書人也必定是個有文才,有口才的人,得要通曉古今,得要伶牙俐齒,得要感情豐富,得要有足夠的親和力和打動人心的魅力呢。在我的生活中,很少真的有機會去聽書。只記得曾在蘇州山塘的老戲臺前,見過一個說書人,長袍馬褂,抑揚頓挫地說着一段書文,反正我也聽不懂,也沒有多少興致,只當是吳儂風情罷了。

眼前的這個書場,倒是引起了我滿滿的好奇。我走近前去,推推門,發現門是鎖着的,擡頭看看門上的標誌,寫着下午三點開始說書。我又挪到視窗,把手搭在額前,把臉貼了過去,張望着裏邊,想要探尋一下,這個書場,是個怎麼樣的地方,很神奇,也很神祕的感覺。陽光明麗的時段,很難看得清楚裏邊的場景。於是,我想下午開場再來看吧,對,一定要來看。

下午三點左右,我溜出了辦公室,來到了書場前。那大門已經敞開,我探頭過去,發現裏邊已經坐滿了人,大部分都是老人。想來這間書場在這周圍還是蠻有口碑的,能有這麼多的觀衆;想來聽書依然不失爲一種風尚,一種僅存於某些人,或者一代人之中的風尚吧。比如風雅之人,比如老人。

說書人還沒有來,我也走了進去,坐在最後一排的位置上。放眼打量着這個書場。其實不是我想象的那種,電視裏看到過的那種擺滿了一排排的高靠背大木椅子,或者是木的長條凳子,這裏的座椅是老式辦公椅,都已經略顯陳舊了,排排列列,如同學生們的禮堂。最前面的表演臺上,一個明黃色的大屏風,屏風前擺着一張木質板桌,罩着明黃色的絲絨罩;桌上擺着一塊驚堂木,記得書裏說,那也叫醒木,用來喚醒聽書時睡意深重的人們;還有一把摺扇。桌後有一把高靠的椅子,也是罩着明黃色的絲絨罩,這兩抹亮眼的明黃給這間偌大的書場增添了許多溫暖和幾絲莊重。

環顧四周,廳堂內人聲鼎沸,人們或交頭接耳,或大聲聊着什麼,或回頭向門口張望,想要望到說書人的身影。就在這亂紛紛之中,只見一個壯碩的男子,穿着寬鬆的白色老漢衫,寬鬆的大短褲,手裏拎着幾個裝滿菜的袋子,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一邊向兩旁等待的人們招手示意,一邊走到了臺前,轉到屏風後邊去了。幾分鐘後,男子轉了出來,已是一襲灰色的長袍,換了行頭的人,似乎馬上換了氣質,變得端莊穩重,氣韻非凡起來。男子坐於椅上,用帕子輕輕拭着額上的汗滴,湊近了桌上的麥克風,向大家致歉,說自己去了遠處的一家菜場,搶購了些便宜的菜品,結果誤了公交,所以晚到了一會兒。接着,男子提高了音量,變幻了聲線,一句“言歸正書”,一聲醒木敲下,這說書便開始了。

頭頂的吊扇“吱呀吱呀”地旋轉着,老人們手裏的摺扇,搖扇“啪,啪”地輕響着,人們全都凝神專注於說書人。那說書人也着實有些氣場,只見他手握摺扇,忽而左側身,一個聲調,說着一個角色;忽而右側身,換一個聲調,演着另一個角色;摺扇翻轉間,角色交換之快,語氣變幻之多,語速快慢交替,仿若書中人時而閒聊,時而辯論,時而爭鬥不已,活靈活現,躍然眼前,引得臺下的聽衆時而伸長了脖子,屏氣凝神;時而熱烈地鼓掌歡呼。正當人們羣情激奮時,一聲醒木落下,書段說完了,說書人退後兩步,向着人們深深鞠了一躬,又左右雙手抱拳,表示謝意。

臺下有小年輕吹着口哨起鬨,讓說書人講點流行段子,這書段太古董,他們沒興趣。說書人沒有擡頭,只顧收拾面前的板桌,用眼斜瞟了小年輕幾下,陰沉着臉說:“這裏是書場,我是說書的,咱們說的都是正經故事正經人,想聽別的,外邊找別人去!”小年輕討了沒趣,罵咧咧地走了出去。

說書人站在臺子的一側,捧起大大的茶杯,“咕咚咕咚”飲了半杯多,便大口喘着氣,看來說書也是頗費體力的事情呢。休息了一會兒,他開始解開大褂的扣袢,脫下了大褂,裏邊的汗衫已然被汗透了。

我有意走過去,想要和他聊幾句。說書人是個健談的人,他一邊搖着摺扇,一邊向我講述他的故事。他說,他們家上輩人就是說書的,過去的江南文化裏,說書人是個比較重要的行當,也很受人們的尊重呢。他自小喜歡聽書,也秉承了父業,練就了一身說書的好手藝。過去在文藝團體工作,也曾跟着團隊四處演出,精湛的表演受到過許多人的誇讚和喜歡。

而今,年紀大了,傳統的曲藝也落寞了許多,聽書的人越來越少。但是他放不下,總想找個地方,給人們再說上幾段,於是便聯繫了這社區活動中心,時常給老人們說故事,說人生。他說,他喜歡在這裏說書,儘管他要從很遠的地方趕來,儘管還是無償的勞動,但是他知道,老人們懂得傳統,懂得說書,懂得說書人的心,這正是他所追尋的。

他說,“技不練不精”,說書是他的家業,是他家業的傳承,他不敢有一日懈怠;他說,他經歷過許多時代的變革,早已豁達於世事變遷,新舊交替。只是這說書是他的情懷,是融於血骨的,與世事無關,若能“春風滿面皆朋友”即可,“高山流水遇知音”亦是福報,但求一顆平常心,一顆無愧於說書人的執守之心。

聊完,說書人起身,理了理衣角,拎起菜包,說:“演完了別人,該演自己了,回家給孫子做飯去了哦。”說完,便踱着方步,緩緩走出了書場。

陽光,很溫暖,輝映在說書人的身上,也輝映在我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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