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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的少年舊事-初三散文

散文1.73W

爺爺的少年舊事-初三散文

醫院的牆壁在強烈的光照下顯現出一種病態的白,就如爺爺手術後蒼白的臉。濃厚的消毒水氣味在空氣間流動,爭先恐後地鑽入我的鼻孔。“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快逃離——快逃離——”這種想法一直在我腦子裏叫囂。我忽然想起我從小就不喜歡醫院,我年幼時只要母親一拿“不吃飯就到醫院打針”相威脅,我就再也不敢挑食。

既然這樣,那就走吧。

剛下了決定,我就立馬起身,邊疾步逃離,邊向病牀上的爺爺道歉:“爺爺,我走了。祝你早日康復,我過兩天再來看你。”

屋外,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空氣,心裏覺得十分難過。爺爺雖然早已過了古稀之年,但身體依然硬朗,腰板依然挺直,他時常把雙手後背這裏轉轉,那裏走走。不料在幾個星期前卻忽然得了肝硬化,“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在病牀上一躺就是好長時間。

忽然想起年少時的那個爺爺,與如今截然不同的那個爺爺——那個沉默而倔強的少年。

少年出生在邊疆的一個小山谷中。

“哇——哇——”從第一聲啼哭開始,他的母親便激動極了:是個男孩,是個男孩!太好了!他應該會給我帶來好運的吧?從此我這殘腿不用再受那麼多的苦啦!但一切總是事與願違——少年七歲、小弟不滿一歲時,他的父親因不堪生活重負還是爲自己添了房室,爲他找了個小媽來主持家務,小媽還帶來了一個三歲的弟弟在家排行老二。小媽的到來給無序的家庭帶來了條理,也因此贏得了爺爺父親的信任,而他的親生母親,卻被逐漸遺忘在了破舊的房屋之中。

一斧,一筐,少年簡單地收拾了行裝,再向牀上的母親和她懷抱中的三弟道別。屋內是小媽在忙碌地做早餐的身影,父親和二弟,五弟,小妹,安靜地在桌旁等候。

“五年了呢……”少年邊爬着山路邊想。

小媽來少年家已經五年了,她爲父親生下了四妹和五弟,愈加受到父親的喜愛。家中僅有的花銷幾乎都用在小媽和她的孩子身上,父親也無力多花錢爲他不愛的女人治病。無可奈何的少年只能拿起斧子到後山上砍柴,賣給需要的人家以擔負母親的藥費。母親也不時爲附近的鄰居做點針線活,賺取三個人的生活花銷。

少年用力擡起沉重的斧子,揮下,把樹上較粗的枝葉砍下,再在路上撿起一些木柴。累了,少年就坐在橫倒的樹幹上,從衣兜裏拿出母親塞給的窩窩頭,一口一口地咬起來。看着繚繞在山間的雲霧,想起了老師教過的那首詩:“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是不是那裏的雲也和這裏的一樣呢?”少年這樣想。

忽然山下傳來了陣陣清脆的鈴聲,少年立刻收拾好東西,向山腳狂奔。

“遭了,來晚了。”少年把柴卸下,佇立在一間土屋的窗前。屋內迴響着學生洪亮的讀書聲,老師正站在講臺後抄着什麼。少年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二弟,他瞥了少年一眼,眼神裏充滿了炫耀:進不來吧?少年也不理會,他更加專注地看着老師的筆記。

或許他已經習慣了弟弟的這般不敬。自從五年前小媽到來後,父親已不再過問家事和關心他,任由小媽盼性子取捨,對小媽的孩子甚是寵愛。今年二弟八歲,小媽讓他上起了小學。少年也想去,一次就悄悄地尾隨二弟到了學校。聽着老師講的那些新鮮的東西,少年着了迷。從那以後,少年每每找空隙去學校聽課,也更加努力地砍柴,想要攢夠學費。

“鐺——鐺———”下課鈴聲響了。少年正想要離開,卻忽然被叫住:“孩子,等等!”

少年一轉身,發現是老師。

旦日,少年照舊收拾好行裝,他心中的興奮在不停翻滾:“太好了,我終於可以去學校了!”

昨夜少年的腦海中一直浮現着老師答應他可以先來上學,慢慢再付學費的許諾。

少年還記得當他把這些告訴母親時,母親燦爛的笑容,以及那個緊緊的擁抱。“三弟似乎也很高興呢!”少年這樣想着,又擦了擦那本破舊的課本。

“你,你怎麼來了?”小孩一進教室就看到意料之外的人,驚歎道。

少年一擡頭,是二弟,“是……”

“你的柴呢?不會是父親答應你來的吧?”還沒等少年回答,二弟又連連發問。

“不是,不是。”少年連忙回答道,怕二弟越猜越離譜,“是老師,他……他說學費可以先欠着。”

“呵,是嗎?”二弟不屑地笑笑。

放學後,少年在老師的辦公室門前躊躇不前。

“吱——”老師開啟了門,破舊的.木門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

“怎麼了?看你在這很久了。”老師笑着問道。

“沒……沒什麼。”少年把低着的頭埋得更低了,“老師,這是家裏攢的錢。不知道夠不夠。”

說話間少年從懷裏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布包來。

“沒關係。這些錢你自己留着吧。”老師輕輕拍了拍少年的頭,“對,你可以幫我打打上下課的鈴——就當你付的學費吧。”

“謝……謝謝老師!”少年的聲音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更加手足無措。

“不早了,回去吧。”

少年纔回過神來,只看見老師已經遠去的身影。

冬日的清晨,山上的景物都在迷霧之中模糊成了一片。

少年牽着九歲的三弟小心地摸索着那條崎嶇的小路,他起得比兩年前更早了。

母親兩年前的去世,給他們倆帶來的不僅僅是悲傷,更多的是沉重的負擔。少年只好帶着年幼的三弟早早地上山多砍些柴,等到陽光驅散霧氣的時候,又牽着三弟飛快跑到學校,匆匆敲響上課鈴,開始一天的課程。放學後,兄弟倆也不似其他同學一般嬉戲于田野之間,而是又揮

起斧子繼續砍柴。到了傍晚,他們邊吃着雜糧,邊挨家挨戶地賣着一天的成果。

儘管如此忙碌,少年和三弟依然很努力地學習,老師也很照顧他倆,減了他們的學費,還經常用較高的價錢買他們的木柴。所以少年和三弟總是在空閒時間幫老師做些簡單的活,或用省下的錢買幾個雞蛋送給老師,但每次都被老師以各種藉口還給了他們。

至於父親,他沒太在意母親的死,訂了副棺材,在後院把她埋了起來。若不是少年和三弟時常去看看母親,說不定她的墳頭早已長滿了荒草。小媽也把母親臨死前讓她幫忙教養兩個孩子的託負漸漸淡忘,對他們不管不顧。

陽光照在道路上留下的兩串腳印,寒冷的山谷滋生出陣陣暖意。這一刻,清脆的鈴聲也在山間迴響起來了。

少年聽了老師宣佈的消息後,覺得不可思議,奮力地搖搖頭,想從夢中醒來。

“哥哥,哥哥,聽見了嗎?老師說要保送你到北京上大學。”三弟拉了拉還在搖頭的少年的衣角。

“哦,原來不是做夢。”少年激動地睜開了眼。三弟看到,哥哥時常刻板的臉上忽然有了幸福的笑容。

隔天,少年拎着個破破的小包,站在出鎮的卡車上,向臉上還有淚痕的三弟和在他旁邊微笑的老師揮手道別。看着愈來愈遠的身影,少年哭了。

哥哥加油!

哥哥加油!

哥加油!

加油!

山谷的平靜被這一陣迴音打破,伴隨着少年踏上了向北的征程。

六年後,少年再次回到了這片故土。

此時的他,已經從北京醫科大學畢業了。

六年前,他的父親對他毫不關心,他只能與他的親弟弟相依爲伴。

六年前,他受盡小媽和她的孩子的冷遇,但只能忍氣吞聲。

六年前,他只是個吃不飽,穿不暖,砍木柴賣的窮小子。

六年前,他拼命苦讀,只爲給自己和弟弟找條出路,改變現狀。

六年前,他因品學兼優,被學校推薦,以民族生的身份被送到北京念大學。

六年前,他在這裏告別了他的親弟弟,並把他託付給了他的小媽,此後不斷從北方寄回省下來的助學金供弟弟唸書。

如今,他提着皮箱,穿着嶄新的中山裝,回到了這裏。

“三弟,你過得還好嗎?我來接你了。”

少年這樣想着,敲響了自家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