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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書香染夢散文

散文2.92W

那些年,我不知道,生命中會有電腦,會有微信,安放我點點滴滴的憂傷,或歡樂,但我知道,書籍於我,一定是一筆財富。

那些年,書香染夢散文

大概,是在童年極模糊的夢裏吧,父親弱弱地說:“我死了,過不過日子,就把我的表賣了。那把琴,也可以賣了……還有,我的書,一本5元,也應該能維持你們一段時間的生活……”

第一次知道,那些冷冷的書籍,比能發聲的素琴值錢,一份敬畏,油然而生。父親走了,大哥將那些書鎖在箱子裏,鎖在櫃子裏。天陰下雨,或夜不成眠時,總抱着書看,那副愛不釋手的樣子,讓我不解,讓我好奇,但我打不開,那箱子,那櫃子。二哥也有小櫃子的,而且沒有上鎖,我可以自由翻看裏面的小人書,他也會講給我聽,大多都是打仗的故事,好人和壞人打仗,壞人就是敵人,二哥說。小夥伴們玩耍也多是一拔好人,一拔壞人,打仗。二哥是我最崇拜的小英雄,威風凜凜,奮勇無敵。

後來,我自己也認得一些字了,二哥的學習也緊張起來了,就自己看書,除了看新新舊舊的小人書,還有兩本丟了好多頁的、紙張泛黃的書。一本線裝,小楷抄寫,字句高古,我隱約知道,它就是舊版《西遊記》;另一本,厚厚的小說,簡化漢字,是我喜歡的《林海雪原》。抱着它,從黃昏到日落,直到暮色爬上窗臺,我依然癡癡地想象着英雄們在雪光映亮的夜色中乘着雪橇,飛行,直搗敵人老巢……

幾年後,宿命般的,我也做了一回林海雪原中的英雄——平生唯一的一次英雄,很英雄。

那時候,老師們會選擇風和日麗的天氣,帶我們上山撿柴,以備冬天生爐子。我和我的小閨蜜香蘭揹着小背鬥,說着,笑着,走着,撿着,不知不覺,到了一個小山頂,回頭一看,別的師生們早就下山了,在谷底的小河邊朝山上張望,應該是很着急地張望。我們也着急了,恨不能即刻飛下山去。可是,我們知道,順着來時的路下山,路遠不說,還要轉過幾個彎,我們會迷路的;朝着他們的方向下山,山勢太陡,而且積雪沒過腳面(是揹着陽光的陰面),但焦急的我們已顧不了許多,只一門心思,下山!於是扯着灌木,找着可以安腳的小樹叢,可一不小心,還會被滑出好遠。香蘭嚇哭了,我已聽不清山下的亂嚷,那些着急,還有怪怨。我索性放開手裏的灌木條,隔着背柴的小背鬥躺在陡峭的雪山上,往下滑,香蘭也跟了我,小背鬥成了我們的雪橇。山下的師生歡呼起來了:看啊!林海雪原中的小英雄!雪上飛人啊!我忘了雪水溼透鞋子的冰涼,居然生出英雄的自豪與歡愉。

《林海雪原》,它與我是這般的相親相融,我把它推薦給我的鄰居。鄰居也很喜歡,說她最喜歡的是描寫白茹和少劍波的那些片段。不知怎麼的,後來我也喜歡那些片段,而且代入式地感覺自己就是那“萬馬軍中一小丫的”白茹。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始終沒有看到,有一個身影,伏案疾書,爲我,淡淡的憂鬱,皺眉,嘆息,而後,臉色越來越溫柔……

什麼時候起,大哥的書櫃鎖得沒有那麼緊,方便我看到更多,或新或舊的小說。《保衛延安》、《萬山紅遍》、《暴風驟雨》、《大河奔流》、《青年近衛軍》……差不多三年級,我就囫圇吞棗不求甚解地讀完了。也有一些簡短的故事集,如《東周列國志》、《西湖民間故事》,還有大哥喜歡的電影劇本,還有《我們愛科學》的期刊等,都讀得津津有味。而最讓我愛不釋手的,應該是《第二次握手》了。很想成長爲一個丁潔瓊一樣的有爲女子,若有一個蘇冠蘭一樣純情一生的朋友,那再美好不過。大哥看我瘋看的樣子很不高興,說我的心越看越大了,山溝溝裏放不下了。我怕捱打,但又顧不了我的怕,依然看,一遍一遍地看。那隔過幾十年的握手揪着我的心,不放鬆。但後來,我的目光卻集中在偵破小說上,古代的現代的都看,更多的是現代的。那時我真渴望自己是一名女公安,女警官。爲此,我常常偷偷戴上二哥的大沿帽,看自己有沒有那福相,那氣勢。也偷偷告訴我的小閨蜜,閨蜜說我臉圓圓的,還真有點像。於是我偷偷地看二哥的.課本,但那些法律條文實在沒有小說吸引力大,堅持不多久,就丟在一邊,繼續看武俠,看偵破。後來我的邏輯成績很好,考到全級第一了。直到現在,我還能記起巡視老師看着我的試卷時流露出來的喜悅的眼神,臉頰柔和的紅色宛若桃花。邏輯老師也是很偏愛的。工作後,他還寄來一本自己的著作,並寫信告知。信收到了,書卻沒有收到,我恨得要死。我想,我邏輯的優秀,大概與我看偵破推理小說不無關係吧。如果做公安,說不定也是好公安。

中學的時光是屬於課本的,除了《青春之歌》,其他小說似乎都將我遺忘,但舒婷的詩卻讓我樂此不疲,哪怕即將高考,還是抱着那厚厚的手抄本廢寢忘食。幽居室內,卻若置身山野,我分明是春天的木棉,有紅碩的花朵,若英雄的火炬,與橡樹並肩,向上,就像丁潔瓊與蘇冠蘭,並肩,奮戰,爲了科研。自然,瓊瑤的《問斜陽》、《心有千千結》等,我是不願錯過的,她讓我在極致美麗的故事中怯怯羞羞地設計自己的愛情自己的良人,但是,那樣的少年,我在生活裏從未遇到。

大學的空閒相對較多,名著更多,讓我有了望書興嘆的感覺,恨不能將它們一一讀盡。《紅樓夢》、《紅與黑》、《簡?愛》、《復活》、《德伯家的苔絲》、《馬丁?伊登》等走進了我的課餘生活。尤其是《約翰?克里斯多夫》,雖然不太明白主旨精髓,但優美的語言讓我抄了又抄。那麼多筆記,還沒有一部小說超得過它。當然,也愛極了泰戈爾的詩。那瑩潤如玉的藍天下,廣闊無垠的原野,風含情水含笑,鳥和鳴,純潔無瑕的小男孩,歡笑,奔跑,是我向往的童話。《飛鳥集》、《園丁集》,也都抄了厚厚一本筆記。喜歡外國小說,感覺讓人很振奮,有一種向上的力量。也許,是外國小說中那種頑強的個人英雄主義奮鬥精神契合了我心裏荒涼的跋涉吧,我愛他們。當於連坐着囚車,走向死刑的時侯,我想我是流淚了。雨果、巴爾扎克、托爾斯泰、屠格涅夫的都看,但又不喜歡那大段的場景描寫,感覺情節的生動上遠不如中國小說。

什麼時候起,和高加林一樣從農村走出來的我跌進了《人生》的怪圈,居然,在一個星月暗淡的夢裏去看落魄了的高加林。彷彿逃離一般,我衝出陰森森的城市,一路狂奔。終於確定自己再也看不到城市高聳入雲的尖頂建築時,才放慢腳步,無力地歇在山隘口一家小小的驛站,裏面走來一個醉洶洶的微老頭。

“給我點水喝,好嗎?”

“從哪裏來,到哪裏去?”金魚眼睛鼓鼓的,有一些迷濛的水色。

“從L城來,到原始森林去。我不知道,夢中的自己何以如此作答,彷彿我的思維管不住我的語言。

“哦,上帝呀!原始森林,可欽可敬。待會,我找雙運動鞋,給你……”

給不了我想要的一口水!運動鞋,還不是讓我快點遠遠地離開嗎?“嚯”一下就站起來,狠狠地跑開了。夢中的我,總是這樣,激動得不能自已。

荊棘如何劃破我的手掌,不知道;冰雪如何涼透我的心身,不知道。只是跑,只是逃。揪着野草,攀着石頭,跌倒了爬起來,滾下去又爬上來。終於,不知道是那一天的黎明,我來到了一個村口,看到緋紅的朝霞,嫋嫋的炊煙,聽到了脆脆的鳥鳴,和着汪汪的狗吠,還有村婦們打雞罵狗的聲音,一股濃烈的牛羊糞的氣味撲鼻而來,夢中的我知道,這便是高加林的小村莊了。心一陣激動,拖着疲憊的身子,緩緩地走向村子。我看到一位花白頭髮的胖媽媽,正拿根柳條趕一羣頑皮的小雞。

“哦!天啦,看這孩子!”她一把將我拉進懷裏,輕輕整理我凌亂的髮絲,那麼溫柔,我一下子就跌進那軟軟的美好之中,眼淚嘩嘩。埂上,一扇破舊的木門緩緩開啟,裏面走來一位瘦瘦的嫂子。一雙膽眼睛機靈而潑辣地放射,雙手扯着頭巾的一腳,焦躁地擦拭着不小心抹在臉上的黑灰。看到我的血,急促的“啊”了一聲,飛也似奔下來,和胖媽媽一起扶着我。

醒來的時候,眼前是胖媽媽的單純,瘦嫂嫂的善良。

“孩子,你怎麼流落到這種地步?”

不知道,我在淚聲中說了什麼,只知道很多,很亂。

“愛情,愛情一旦凝固,那就是聖潔的了。”胖媽媽的眼睛投向遙遠的天宇,額角閃閃的發亮,臉上確乎有一層聖潔的光。我非常驚詫,我不明白,我的到來與愛情有什麼關係,那好像是十八竿子打不着的朦朧邊際。我也不大相信,大山溝溝裏隻字不識的胖媽媽能明白什麼是愛情,什麼叫聖潔。但是,我的靈魂,似乎就在那聖潔的目光中浮起來了。彷彿,我的到來,不是爲了高加林,而只是爲了,遇見這樣的一個胖媽媽,這樣的一個瘦嫂嫂,這樣的一個山溝溝,我原本就是屬於它的。什麼時候,我把自己迷失了?

迷失了的我,居然就夢見自己成了一條悽悽慘慘的小黑狗,不勝悲哀:

一個陰森森的大殿內,冥冥者高居上座,我跪在遠遠的殿下,不敢擡頭,左右是黑壓壓沒有表情的聽衆,我無望而羞愧。審判者和記錄者低聲竊語,商議着如何爲我定罪,殿內靜得可怕。可怕的靜寂加上整整一個殿內的目光,沉沉地壓在我身上,壓在我心上,我瑟縮顫慄卻不敢飛起一絲目光去尋找救星。很久很久,就快要壓斷氣的時候,我聽到我主宣判了:你,罪孽深重,今後再也不能以人的形象出現在這個世界,而只能以狗的形象存在——一隻黑色的小狗的形像……我登時由跪而趴,成了一隻黑黑的小狗狗了,黑色的小狗狗瑟縮在地,絕望無助地看聽審的人一一離去。忽而,我看到離開的人羣中有我的同學,我立即就拽住他的衣襟,苦苦哀求:你知道的,只有你知道,我曾經也是一個人,曾經也以人的形象歡笑於這個世界。我想求你,求你在歡聲笑語、觥籌交錯的間隙裏,偶爾的記起我,記起我並給我一點兒殘羹剩飯吧!

然而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把手插進了衣兜,插進衣兜他頭也沒有低一下,眼睛也沒有瞥一下就揚長而去了。諾大的黑黑的殿堂,只有一隻黑黑的小狗狗顫慄着,眼角有淚。

我把夢說給同學,同學大笑:你就寫小說吧,你的夢就是你最好的素材。

後來,小說沒寫成,書也沒讀多少,我們就匆匆地快要畢業了。當時圖書室也有許多可愛的書籍出售,有徐志摩、紀伯倫等人的詩集,喜歡得不得了,但是家裏太窮,我於反覆地摩挲之後,忍痛割愛了。爲了撫平傷痛,工作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訂閱大量的期刊雜誌,第一次訂報一個月的工資都沒夠,讓報紙大大地表揚了一番。只是後來,鄉下工作,孩子家庭,我再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那麼好的心情走進書店。在我經濟允許的時候,卻懶怠了閱讀。那些漿染過少年純美夢境的書里人兒,一個個漸行漸遠,直到模糊。世間的事就是這樣,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什麼時候起,報刊雜誌,都遠遠地擱下了。我小小的興趣,好像轉移到長詞短句裏,喜歡易安,喜歡柳永,喜歡納蘭……

什麼時候起,又單純地偏愛詩經裏那些玲瓏剔透、活色生香的女子,喜歡那藍天白雲、陽光雨露柔潤着的小水晶,不,是大水晶,天地一般大,世界一般大。你看啊,這清亮的大水晶裏面,桑樹間,小河邊,城牆下,稻田中,蘆葦旁,水中央,清凌凌的月光,呵出清凌凌的女子,踩着田野的露珠,逶迤而來。她們額頭明淨,眼神清亮,“美目盼兮”,“清揚婉兮”。偶爾,還有銀鈴般的笑聲,“巧笑倩兮”,和着其“佩玉裙裾”,將善良與純真盡情演繹,恰似梵音嫋嫋,仙樂悠悠,讓人在沉靜與安逸中穿越時光的隧道,去觸摸那積澱幾千年的雅緻與風情。她們或明眸善睞,或嫺靜柔美,或大膽執着,或活潑頑皮,一切源於自然,一切出自真情。沒有矯揉,沒有造作,那麼樸素,那麼自然,又那麼美麗……

什麼時候起,又只看些清清淡淡的小散文……

什麼時候起,不讀了,不寫了,只爲了,讓那個夢中行走的人,不再聽到我的酸,而只記得,我的煙,我的俗,我的小小的天真,與

溫柔……

什麼時候,我爲卿狂,將自己的肌膚,自己的靈肉,一絲一絲,一片一片,剝蝕,剝到只剩骷髏,白白淨淨,而回眸,卿已走遠……

但是,我知道,那些年,書香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