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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那些美好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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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小鎮,住在食品站大院裏。大院臨街的房屋都租給了商家,開了店鋪。此時的食品站已經沒有誰拉着豬來交售,靠北的一排豬圈圈養的全是屠夫們從鄉下買來的肥豬,每天按市場所需來屠宰。清晨和傍晚熱鬧過後,整個食品站都靜悄悄的。大哥租了靠河的一塊空地,自己蓋了一大間房屋,門臉對着正街。買來電焊機,鑽牀,以及少許的一些鋼材。剛拉通了電,還沒來及掛招牌,便有人開着拖拉機過來,要求焊接加固。沒想到這一開始加工焊接,那招牌便再沒掛。沒招牌,並不影響生意,一樣的來了個開門紅。

那些年,那些美好散文

那年我十二歲,二哥十六歲,大哥剛好十八歲。除了大哥,二哥還算童工,而我還在上小學,也只是週末和寒暑假來幫忙做飯,刷油漆,客人來了倒一倒茶水。那時的我,力氣小得可憐,鼓足了勁也掄不動八磅錘。就算掄起時,往大哥護住地工件上一打,力度總是不夠。變形的工件,並沒在我的力量下較正過來。

大哥嘆了口氣,讓我扶住工件,他來打。準備好沒?我信心滿滿地說,來吧!大哥錘一落在工件,工件便掉下鐵枕。手被震得麻木,眼裏噙含淚花。看到我幹不了這活,再不理會我固執地說再來,大哥讓二哥放下忙碌中活兒,過來幫忙。二哥生得敦實,有一股子力氣。

帶着失落和無奈,從隔壁同是電焊鋪跑回食品站大院時,鋪面主人對我呵呵地笑。拎起我的耳朵,要我拜他爲師,這個要收我做徒弟的中年胖子,其實也是個有趣的人,生意泠清,正適合他唱些山歌小調。門可羅雀,這樣便沒人影響他午休。他午休,是睡在一條板凳上,呼嚕聲勝過大哥切割的噪音。每次看到他在板凳上睡覺,我便大喊,三妹回來啦!他便一個鯉魚打挺躍了起來,驚慌地四處張望。

三妹姓黃,是他老婆,每逢街天,便去倒騰一些胡蘿蔔,荸薺,在市場上攤開來賣。彌渡的胡蘿蔔像少女的手指,細長細長透明的黃,看上去水靈靈,脆生生的甜。荸薺也一樣,去了皮,不僵不澀,用彌渡話來說就是損噹噹的。黃三妹很有生意頭腦,賣的貨好,售得快,賺得比丈夫店裏還多,人長得也漂亮。丈夫怕他很正常,一個家,男人怕老婆的家裏大多興旺合諧。然而,這個能在一條扳凳上睡覺的男人,在幾年後,固執地放棄電焊鋪,做了大蒜生意,着實地風光了幾年。在某一年黃昏,在海壩莊看見他摟着一妖豔女子讓我喊師母。好景並不長,沒過一年,聽說他和三妹離婚了。知道內情的說,他們是假離婚,大蒜生意虧空了,無力償還銀行債務,爲了農貿市場新建的幾間鋪面不被拍賣,纔有了這一齣戲。他把店鋪給了三妹和孩子,一個人去了外地,聽說混得很狼狽。

收我當徒弟,我說好啊!我要力氣大如牛,一拳把鐵枕打碎,把地球打個窟窿,你能教嗎?看他傻眼了,我大笑着走進院內,走進廚房,淘米冼菜,一切準備就緒,便也拉了一條板凳,學着他睡了上去,一次次掉下來,又一次次躺了上去。

當我真正的在一條板凳上熟睡時,便被硬生生地從學校拉了回來。寸步不離地呆在店裏,發現心其實還在學校裏。也就差那麼幾分,學校也聯繫好的,可生活還是轉了方向。電焊鋪生意正興旺,請了幾個師傅,收了幾個學徒,每天進帳也不少。大哥結婚了,嫂子的精明能幹,能言會道,更給店裏添了雙翼。很快在河對岸買了一塊地,建了四間店鋪。新店開業,侄女出生,我耷拉着腦袋,回到小鎮,沒人因我沒繼續求學道一聲婉惜,他們看到大哥的今天將是我的明天。

學一門手藝,到哪都有飯吃。眼下多少大學生都沒工作。這是我耳邊時時浮現的一句話,我一時也無法分辨,也許只有時間告訴我答案。

小鎮在我忽略中漸漸改變,淹沒在機器的嘈雜聲和煙塵時,我安靜地望着街上,看路人匆忙地走過,布鞋和皮鞋,有泥和刷得乾淨,他們的故事各有不同。儘管外在只是塵世的虛殼,可他們來地,去的方向,都是人生的一種姿態。

一雙紅皮鞋,走進我的視線,每天騎自行車從這條街上經過,去向鎮中學。我買了打氣筒,放在臨街顯眼地方,我相信有一天她會溫柔地向我借氣筒。我便會紳士般微笑點頭,拿起氣筒爲她加飽氣,再微笑着送她離開。

當穿皮鞋的初二女生從我眼中,拿起氣筒,走向自行車,我跑了出去,要給她幫忙,她的臉紅得似一紅蘋果。我的心開始猛烈地撞擊,我們離得如此近,聞到她少女的清香,看到她長長睫毛下的`一汪清泉,我也看見了自己一手油污,想到自己一臉灰塵。我轉身離開,用香皂洗臉,把每一個指甲縫刷冼乾淨。我再回來時,初二女生已經離開,只有打氣筒孤獨地斜靠在那裏。

那一雙紅皮鞋讓我改變了形象,就算工作時也收拾得乾乾淨淨,無一絲邋塌。我隨時做好了準備,等待着她再一次來借打氣筒。然而,整整一個夏天,她的自行車似乎就沒癟過,她依然似只紅蜻蜓在我的青春裏飛來飛去。

在店裏,我算不上一個好師傅,也不是一個好徒弟。身體裏有一種排斥的力量,重重地向我壓來,我越是想推開,越是無力。眼一睜開便開始枯燥地生活。店裏門窗生意已經做到了外縣,我卻無心去留意這一套經營模式,我活在自我的世界裏。用鐵條製作了一輛自行車,上面一個線條勾勒地少女形象。細心打磨,反覆修改,想着有一天,我會親手送給她。

當我終於把製作地工藝品送給她時,她已經考上了縣一中。暑假一過,這隻紅蜻蜓便要飛走了。此次,她是來表哥書店裏還書的。依然記得那個黃昏,她把禮物放在書包裏,微笑着道謝,然後騎着自行車消失在田野深處,任我的目光模糊在一片無邊綠意之中。

我不知道,我用一個夏天寫的口水詩(表哥當時的言語),她看了沒有。幾十首詩詞都是青春的印記,年輕的夏天,不知道有多少美好能留在未來,我用自己的語言來記述所屬我的青春。

紅蜻蜓飛走了,表哥和大嫂的小妹萍談起了戀愛,兩人雙棲雙飛,才子佳人好生讓人羨慕。表哥畢業於雲大中文系,到縣廣播局上了幾天班,便再沒去,至於原因,他只說不習慣那麼多的約束。對於他這句話我很不解,若我有這樣的機會,一定會讓一生活色生香,風光無比。不至於每天拂曉聽着殺豬聲醒來,在電光火花中飛濺夢想,敲響塵世中最嘈雜的音響,用油漆刷刷畫着人生單一的色彩。

或許他真是一隻閒雲野鶴,他們這一對神仙眷侶,一年裏竟有幾月雲遊去了。即便回到小鎮,一到晚上,便回到幾裏外的小巢去了。這一年的夜晚便都屬於了我。第一個在書店渡過的夜晚,心裏是多麼地高興,這喜悅有如處子之身交給了所愛之人,充滿了虔誠和神聖!

書店其實並不大,來借書還書的也就那麼些人。裁縫店的譚寶,塗脣抹紅,時常配個披風,繫個圍巾,穿得極素淨,開始幾天我一直以爲他是女生。跟在他後面的是理髮師小天,大高個,話卻極少,和他說話就臉紅。以前找他理過發,未曾多交談,直到看他經常找一些純文學的書,才和他有了交流。儲蓄所的張哥,衛生院吳梅,鄉政府司機小劉,還有的就是一些附近村莊的生客,大多靜靜地來,在書架呆片刻,找了書,便悄悄地離去。

書店在鄉政府對面,拐角處是一條小吃街,鍋裏燒的高湯香味遠遠飄來。燒烤,餌絲米線,生煎包,燈光下人影瞳疃。夜深時,關了門,時常有醉漢在街上撒野。夜是他的,誰也止不了他在自己的世界裏唱歌哭泣漫罵,對着電線杆小便。

此時的夜,也是屬於我的,洗淨油污的手,乾淨白皙修長,指甲紅潤。誰能想象這雙手白天要觸摸寒鐵,敲打生活,用弧光來絢爛生活。可就是這一雙手,每夜盛裝出行,一頁一頁輕輕翻看,從書櫃一角開始,一本一本,投進那浩瀚書海,在另一個世界裏漫遊。

這樣的夜,在書店裏一夜夜消失,一月月過去。快一年時間,讀完了所有的書。書店真的小了,表哥放在抽屜裏整個大學裏關於文學的課本,筆記,以及一些情書,全都被我在夜裏消化,那時的我,如同一頭飢餓的小獸,吞食着眼前出現的一切文字。

凡是遙遠的地方我都想去,不是誘惑於美麗,就是誘惑於傳說。讀到汪國真的這幾句詩時,我的心悸動了,小鎮平靜的生活再滿足不了我十八歲的天空。年少的心向往藍天,不是眼前莽莽羣山所能隔阻,心靈渴望着一次遠行,在此之前我還沒離開過彌渡,沒有離開過小壩的護佑,沒有走出大山,在我心裏如同孩子還沒斷奶。

於是我離開小鎮,對大哥說想回老家呆幾天。三天後,再回到小鎮,身邊多了兩個大紙箱子,裏面滿滿的鮮花,又用三天的時間把鮮花賣完,這短暫的旅程就此結束。兩箱鮮花賺回了出行的旅費,生活又回到原點,白天在電焊鋪上班,晚上在書店。小鎮並沒因爲我的離開三天而有改變,朋友也沒對我的所行有多的問話。繁華只是眼前的一道風景,一切浮華過後,我們還是要一樣歸於平靜。

美麗的吉卜賽女郎和伽西莫多的愛情我沒能遇到,我只是一個每晚在燈下享受寂寞的孤獨行者。美好時時浮現,現實的美好往往在展望中忽略。也許此時的生活,是我之外一些同伴嚮往的生活,他們每天勞作于田間地頭,和父母耕耘,他們也一樣渴望飛翔。

當徵兵的號角吹響時,在衆人不解的目光下,走進了體檢站,村委會,鎮政府,縣武裝部一級級篩檢。然而,命運一樣沒有眷顧於我,我還是沒能如願以償。十八歲,身高一米七三,體重五十六公斤,歷史清白,體檢合格,幹嘛還被刷下來。此時發表在縣報上的《參軍去》剛好刊登出來,那豆腐塊此時成爲剌眼的芒剌。收到樣刊後,我把它撕得粉碎,這世界爲何如此不公,同學中身高不夠者入伍,身體小恙者入伍了。只能笑着祝福,我是多麼希望能再有一次機會,讓我到遠方去,到新的環境中去歷練去改變去學習。

也許命運就是這樣,你越是拒絕,它越向你傾倒。美麗的弧光,灼燒了我的臉,熗黑了肌膚,在這一生是逃離不了。我默默地接受,當我真正的用這一技能四處工作,四處行走時,我才發現,上天其實是公平的,失之東隅,收之桑梓。你無法得到的,往往在別處收穫另一份風景。

那些年,那些美好。一點點壘積,壘成人生一道摧之不毀的堅實保壘,它能讓我們走得更遠,生命更恆久,對信仰更執着。朋友!你說,那些年,那些美好,那些經歷的苦痛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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