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眼散文
80年代,隨着改革開放的腳步,我家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分崩離析,兄弟幾個各開門另當家,過起了小日子。
母親一直希望自己有座獨立宅子。經過一番籌備選取宅基地修建後,一座新式房屋在村中屹立起來了。房子離爺爺的老莊子有一定的距離。新宅子房大院空,晚上異常寂靜,母親感覺有點孤單害怕。爲了有個響動照應,向來不喜歡狗的母親,這次主動想要一隻狗,一來可以看家護院,二來可以和自己作伴。
經過一番挑選,母親堅信那句“拉狗兒子看狗母子”的準則,看準了她孃家堂哥的母狗。待堂舅舅家的母狗生下狗崽以後,母親親自前往挑選,她選中了一隻全身黑色,只有眼睛上面有兩塊白毛的小狗抱了回來,並給它起名叫四眼。
四眼初到我家,是冬天。它被母親安排在竈火中的柴火堆裏休息。爲了能看到可愛的四眼,不喜歡和母親睡覺的我會來到新莊子。晚上四眼凍得圍着炕頭吱吱亂叫,我一邊趴在炕頭上做作業一邊看它,它也仰着圓圓的小腦袋,搖着短小的尾巴,用粗短的小爪子扒着炕眼,以黑亮亮的眼萌我,它可憐可愛的樣子,像是在祈求又好似在耍萌,我受不了它的憨態可掬,乘母親不備,偷偷將四眼抓上炕,放在我的懷裏睡覺,它枕着我的胳膊,斜着頭用黑黑的眼睛看我,伸出粉紅色的舌頭舔我的胳膊,算是對我的感激。
四眼的忠於職守,在它很小的時候就顯現出來了。我家的門前屋後各有幾條通往山上的道路,凡是要去山上割草打柴的鄉親都要經過我家。要想走捷徑就得從我家大門口過。四眼遠遠聽見陌生的腳步聲,便警惕地豎起耳朵,待鄉親們離我家的屋子較近了,它就會勇敢地衝出去,對着“入侵者”狂吠不已。完全不知道自己小小的身量根本不堪一擊。此時,只要有主人在它身邊,斷喝一聲,過路者要是識趣不對它丟土疙瘩撂木柴,它也就止住了叫嚷。以後遇見也就虛張聲勢而已。
四眼很聰明,能幫助母親趕回跑遠的豬和雞。家裏的親戚來一次,下次再來它就不會去咬親戚。正因爲它的聰明,它的嫉惡如仇,導致了它的命運發生了變化。
每當四眼不住聲地狂吠時,我們就知道是誰在我家門外面。此時,我的`心裏很氣憤,就憤憤地想:他爲啥不繞遠些走,非要從我家門口過,是在挑戰我家四眼嗎?他是人啊,爲何偏和一隻狗過不去。我想去罵他一頓。可是,按照鄉俗輩分,他還是我的表叔,小孩子是不能對長輩表達不滿的。再說,我壓根沒有罵人的膽量。我只能過去喊四眼別咬,四眼不聽我的話,繼續瘋狂撲咬,他還在那裏又打又罵地挑釁四眼。母親只好拿起棍子打四眼一下,四眼就會不情願地退回去,但是它還是邊退邊用眼睛狠狠盯着他,從喉嚨裏發出“嗚嗚”的警告聲。我知道,母親的棍子是在打他的尊嚴。
常言說:打狗還得看主人。他好似有點欺負人的樣子。母親肚子裏就憋着一口氣,但總不能爲了一隻狗的事情和鄉鄰撕破臉。爲了鄉鄰表面和睦,母親也沒有好的辦法去解決,只好將四眼用鐵鎖鏈栓在我家磨房的過道里。按說,這樣就不會對來人有威脅了。可是,無聊又無趣的那個人如幽魂一般故意來回找四眼的茬,遠遠丟土塊石頭砸它,手裏還拿着農具張牙舞爪地作勢進攻四眼。四眼此時身無用武之地,用爪子將身下的土地刨出了一個大坑,斜着身子要掙脫鎖鏈的束縛。鐵鎖將它的脖子快要勒斷了,還要一次次衝鋒。它是不屈不撓的,可它就是掙脫不了命運的索鏈。它心中的苦惱和憤懣只有我懂,我都想衝上去抱住他的大腿狠狠咬一口,連皮帶肉地,替我的四眼雪恥,可是,我不敢。
四眼自此天天在鐵鎖鏈的束縛下過日子。它失去了自由,完全是因爲它的愛憎分明和盡職盡責,也是因爲人爲的挑釁和愚蠢。四眼的忠於職守,讓母親對黑夜的恐懼漸漸消失,母親越來越喜歡四眼,對它傾注了許多愛心和依賴。我們姐弟幾個對於四眼的熱愛那就更不用說了。四眼,已經徹底融入了我家,成爲我家的一份子。
有一天,我和母親、弟弟、妹妹去轉親戚,快到家門口了,都沒有聽到四眼歡快激動地叫聲,母親疑惑緊張地說:“這不對勁啊,它靈醒得很,平時很遠就叫喚開了。”我們的心裏都咚咚跳,懸着一顆心快步往家裏走,遠遠看見四眼豎直着腿和身子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走近一看,四眼嘴角全是白沫,翻着眼睛看着我們離去的方向。地上,是它痛苦翻滾時留下的痕跡,還有它嘔吐出的沒有消化掉的饅頭渣子。它的身體,已經涼了。
我們多麼希望能有奇蹟出現,四眼會像以前一樣搖着尾巴,吐着舌頭,撲到我們的懷裏撒嬌。可是,它再也不理我們了,就那樣靜靜地躺着。我們姐弟幾個抱着四眼冰涼的屍體大哭,詛咒萬惡的壞蛋。母親也落淚了。她和哭泣着的我們在門前的大樹下面挖了坑,將四眼埋在樹下。四眼,從此離開了我們,它走時,還不到一歲。
我們知道是誰毒死了四眼,可是我們沒有證據,我們不能爲四眼打抱不平。後來,那人曾向別人炫耀:“我讓它再咬我,一個狗有多厲害?一個肉包子就讓它見了閻王。”和狗都較量的人,我們又能耐他何啊!
唉,我的四眼,你那麼聰明,那麼忠誠,但終究沒有抵禦住仇人一個包子的誘惑。這世上,人爲財死鳥爲食亡。我們,都是俗人俗狗,也難怪你逃不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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