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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時光裏的遇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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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麗水街

閒時光裏的遇見散文

三百米長度,五百年深度,時空的縱深感,讓一段長廊優雅成一條華麗的街。

永嘉的好景緻很多,但在永嘉的對外宣傳欄裏,這條被紅燈籠暈染得異常溫暖古典的麗水街,從不缺席。那縷縷暈黃的光,幻化爲一聲鐘響,在塵世的對岸,悄悄地,把疲憊的心召喚。

時節已是初冬,天地萬物都漶散着一縷懶懶的冷意,麗水街的燈籠,分外有誘惑力,行程中的青山綠水,便被替換成了暖意融融的麗水街。

穿過一條充作菜市場的街,雜亂無章的店鋪和熙來攘往的人羣讓滿心的期待生出幾許不安,真怕幾米外的麗水街,遠非宣傳畫中所說、我心中所想。迎面又是嘈雜錯落的房舍和亂如麻線的電線,簡直要把期待之光熄滅。好在,有一彎清澈的溪流蜿蜒而來,牽着我們走進麗水街。清溪無疑是最好的阻斷劑,俗世的繁雜,跌進清溪的波紋,便置換出一片清新和寧靜。

在溪邊佇足。一個紅衣女子在溪邊浣洗着衣物,她彎腰的姿態,和衣物在水中的漂動,是最柔軟的線條,讓嘈雜的畫面,流出空靈的旋律。生活的僵硬和塵埃,在她的揉搓下,漸漸清潔,漸漸柔軟。這一佇足,讓我對檢票亭外的麗水街,完完全全地放下心來。

街是真舊。木質的長廊佈滿了深深淺淺的灰衣,三百年的時光,一撇一捺地寫下版畫似的凝重和沉鬱,廊下的麗水河,無聲地抄錄着長廊工整的詩句,細細的波紋,將廊角勾住的歲月印痕,和易於流失的細節,一一收進綠綠的波心。臨河是一溜美人靠,街有多長,美人靠比肩相伴。三百米,於街而言,太短,而於美人靠而言,卻是可載史冊的長度。因了這美人靠,麗水街便一路嫵媚,一路妖嬈。而一盞盞紅燈籠,擎舉在美人頭上,舊的街洇染了一片融融的暖,如美人的臉頰,敷了層淡淡的胭脂。

街的另一側,是木質老屋,清一色的屋子,容納了各式各樣的店鋪,好像同一種瓷缸,卻裝上了不同的酒。百年老店仍在製售着大大小小的木桶,木頭的香,氤氳出一街的古樸;新開的店鋪,精緻的物品在老木頭的映襯下,把一份時尚一份新鮮,融入老街疏緩的節奏裏,三百年的老街便似拐了個彎,呈現出別樣的美。街路上的鵝卵石,圓潤極了,如嬰兒拳着的手,溫潤細膩。歲月的打磨機最是精巧。耐心、不經意,又完全不計時間成本,慢功出細活兒,因此,細了看,每一枚鵝卵石裏,都交錯着時光的經緯和行人的悲喜。

從明嘉靖年間走來的麗水街,當年不過是水利工程的一段兼作攔水壩的寨牆,麗水湖中種了荷花,它便風雅成荷堤。時光走過百年,漫漶荷香的長堤成了擔鹽客的必經之路,來來往往擔鹽客的停留歇足,不經意間成就了麗水街。那時,作爲頗具規模的商業街,應該是繁華的吧,麗水街的錦繡年華,是在那世事動盪的清末民初,而她的傳奇卻在烽火連天的年代,“當年麗水街有個恆新店,曾經是紅十三軍的祕密聯絡站,讓人震驚的東宗事件也發生在這裏……”

可是啊,麗水街的故事,又何止這些?在美人靠上小坐,蹣跚走過的老人,柺杖敲在鵝卵石上的清脆聲,都似在訴說着往事;在街頭的麗水橋上小立,長石條搭成的橋身,和橋下的流水,都記錄過燈影綽綽,嗩吶聲聲和無數筆墨難以描繪的章節。

一隻黑貓在灰瓦上喵了一聲,便墊着腳尖羞澀地躲進一扇半開的窗子,麗水街的秒針也是輕悄的,一刻不停地走,卻困在原地打轉,平淡的流年裏,三百米的麗水街走了三百年,又將走過多少年。

二、在芝堰

此番採風,蘭溪是末站,芝堰則是末站中的末站。落花時節,輕雨午後,芝堰在一片空濛的煙雨中等我。

芝堰是善於等待的。早在800多年前,她就是金華、蘭溪、壽昌、嚴州的交通要塞,驛站應運而生。那泛着黃暈的光的紅燈籠,曾溫暖了多少過往商旅睏倦的眼。嚴婺古驛邊,蒼茫古道上,風塵僕僕的馬蹄聲蒼老了歲月,也蒼老了等待的容顏。

山色如黛,雲霧如紗,是數百年前芝堰女子爲旅人揩去汗水與煙塵的那方錦帕嗎?一棵古樟在村口,數百年的歲月風霜,記錄在他皴裂的軀幹上,虯曲的枝條,訴說着一次次抗爭中妥協和妥協中抗爭的堅韌和執守。他用閱盡世事的目光,檢閱前來芝堰的每一個人,讓人情不自禁在他面前,整緒肅容,收斂起遊戲之心,狂妄之心,慾念之心,讓心間風生水起的一泓水,漸漸沉澱下來。

芝溪潺潺,水聲清越,帶着山深處的祕語,去人世歷一番山高水長;堰壩無言,用疼愛的目光,護佑他們前行,像一位慈祥的父親,送別即將遠行的孩子;溪石伸出挽留的臂膀,卻只激起一團繾綣的水花,漸漸,她知道溪水只是過客,不是歸人,她生命的意義不只是溪水,還有她自己,有月影可映,有鳥語可聽,她同樣可以精彩;堰的另一側,是農田,代代香潔白的花朵在墨綠的枝葉間,悄悄地釀一罈醇酒,被雨點輕輕掀開,香氣醉人;油菜正在灌漿,曾經的繁花似錦,於她們只是愛情的風花雪月,她們更在意華枝春滿後的天心月圓,再過些日子,她們會慢慢低下頭,像母親一樣,爲兒女低眉、負重。

穿村而過的溪水,把村外的消息帶到家家戶戶後,匯聚進村中的半月塘。經歷數百年的時光浸淫,塘水依然清澈如初,可畫粉牆黑瓦,可畫風動垂柳,可畫游魚的曼妙身姿,也可畫鳥翅飛掠的輕盈和水草蜿蜒的柔曼。水滿則溢,月圓則缺,半月是留有餘地的胸懷,是向着圓滿靠近的希翼,是向上攀越的激情,像畫中的留白,像文中的不盡言。一塘水懂得半月,一村人懂得半圓,便從容於人世的風雲變幻。不管山外的水流如何變幻了顏色,她只保持這一份清澈,讓溯源的人找到最初的美好,讓煙塵染身的人找到稚時的天真。

問塘水出口處浣衣洗菜的婦人,爲何不在自家門前的溪流裏洗。她們笑:洗了流到別家就髒了,怎麼可以,哪能這麼不厚道!流經家門前的溪水,是她們的天然冰箱,可冰西瓜,也可冰魚肉。原來清澈不是沒有原因的,要有堅守有底線,要有所爲有所不爲。或許,就是這份厚道,才成就家家戶戶門前紅燈籠上的“和美”吧。

再看村中的九堂一街,便不難明白村人的胸襟。孝恩堂、衍德堂、成志堂、濟美堂、承顯堂、光裕堂、善述堂、世澤堂、世德堂,不用細說,光看這些名字,就知道村裏推崇的是什麼了,孝、德、善、美、承、恩、澤、裕,這些品質,已用清溪的筆調,鐫入他們的眉間心上,刻進他們的基因,代代相傳。若說世間有什麼可以在時光裏不倒,不外乎這些了。

在邀月亭上小坐,一羣一年級新生圍了過來,唧唧喳喳,眼眸是清溪濯過的清澈,言語是春雨潤過的清越。他們說,我帶你去看孝恩堂吧,不長蛛網不遭蟲蝕,你知道爲什麼嗎?不待我們回答,就聽七嘴八舌說:是松柏桐椿。“松柏同春”?又是七嘴八舌回答:松樹,柏樹,桐樹,椿樹,做成的棟樑和柱子,有香味,纔不招蟲子唄。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走到我跟前,肉乎乎的手中,是一枝代代香。他把花枝遞給我,說:媽媽說,自己身上特別香特別香,蚊蟲就不敢靠近。

聞言,我心下慚然,總是怪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有誰懂得保持自己身體和靈魂的清香?都怪江濁河殤,爲何總讓江河成爲垃圾搭乘的免費公交?物必腐而後蟲生,如果每個人都從自己的身上找找根源,或許,江河昨日的清澈會成爲明天的現實。

在芝堰,等你,等你來清澈身心,等你來找回身心的清香。

三、寬窄巷子

如果要給寬窄巷子選一種顏色,那應該是灰,深深淺淺的灰,老少咸宜的灰,是時光裏慢慢沉澱下來的心事,歲月風雨裏漸漸漫上的蒼苔,有一些些懶散,一些些頹迷,一些些煙火裏的市井,還有一些些雪月中的風情。

寬窄巷子,適合一個人閒步。那些建於清朝及民初的建築,舊而不殘,黑牆青瓦、紅砂馬石在歲月的塵煙裏積攢了蒼茫的往事,需要獨自俯身撿拾;雕樑翹檐、粉紅金廊穿過曾經的金戈鐵馬細訴着褪色的繁華,需要獨自憑牆傾聽;而那些輪迴在過去和未來的因果情緣,那些對弈在時光裏的棋局,更需要獨自叩問獨自化解獨自繼續。

初秋陽光打在寬窄巷子的青石街道上,午後的倦意從八字影壁後、滄桑木雕邊散發出來。路邊有竹躺椅傍兩棵老銀杏樹而置,懶懶地坐上去,擡眼是滿目黃綠的葉,任陽光塗一層細密的金釉。一盞青花蓋碗茶溫溫熱熱暖到手邊,隨來一句川味的問候,掏耳朵的老師傅圍着白圍裙,坐到側邊。耳朵被輕輕提起,一絲被拉扯的不適從脊背升起,隨着青銅掏勺在耳內的輕旋慢舞,一種熨貼的舒坦放射到四肢百骸,倦意更深更濃,便沉進一個夢境裏。但見一枚銀色的箭矢,穿過枝枝葉葉,穩穩地落在一面灰色磚牆上,牆縫裏一枝黃花,正迎風綻放,驀然幻化爲一個黃衣的少女,低眉淺笑,待細看,分明是年少的自己,正詫異着,耳邊是一聲悠悠的詢問:姑娘,來,轉下頭,好撒?恍惚中,是父親的聲音,搖晃睡意朦朧的我,告訴我該起牀上學了。父親去世多年,聲音卻不陌生,好像磁石的一級,只要遇到另一級,便連接在一起。我閉着眼,把頭轉向另一側,枕在那一個聲音裏,沉睡不醒。

寬窄巷子是有這種魔力的,它能把秋月春風寫成舊時的書信,信裏有別離,也有相遇。不經意間,你就能在這書信裏,遇見魂牽夢縈的往事和難捨難割的情緣。

在寬窄巷子,還能不時遇上一首首詩,詩名很古典,很雅緻,上席、而已、子非、花間、養雲、寬居、白夜、蓮上蓮、海棠曉月,多像一縷中國風,輕輕席捲那浮在喧囂世事裏的心絃,彷彿楊柳岸邊,牙板輕響處,一聲曉風殘月,旖旎了一個城市的身影。

“花間”經營的是餐飲。只是,那小院迴廊,花木扶疏,清靜悠遠,一列秋菊開得正鬧,金桂也在枝丫間冒着點點金星,花草蟲魚裝點的天井中,你看不到煙火燎繞,只聞得到桂香縷縷。坐在桂花樹下,點一壺清茶,聽竹籠裏的畫眉清越鳴啾,一杯淡茶摻了這小精靈珠璣似的輕語,時光便溫柔成柔軟的心事,悲喜也淡遠成往事的微光。茶香氤氳,鼻翼漸漸縈滿水色山光。這“花間”,入得茶米油鹽,也看得水窮雲起啊。

遇見蜀江錦院,就像與一位穿古裝的窈窕淑女相遇。這家錦院,展列着一幅幅蜀繡作品,有被面、枕套、衣物、鞋子,也有畫屏,那淡雅清秀的色彩,優美流暢的線條,像工筆畫,絢麗中不乏清雅,細膩中不失寫意,逼真中不忘留白。精妙絕倫。這被稱爲“綢紗上的指尖芭蕾”的藝術,看那針法的名字,斜滾針,蓬蒲針,切針,參針,柘木針,便知針針線線,都有故事。這時,便聽誰在唱:“情針意線繡不盡鴛鴦枕,繞指柔破錦千萬針,杜鵑啼血聲……”略帶中性的嗓音,如水銀瀉地,似雲蔚山間,不動聲色中,便錦繡了遼闊的情愫,綿長了幽暗的懷想。蜀江錦院給古樸蒼涼的寬巷子繡了一道奢華大氣的流蘇,讓流淌在巷子裏的閒適、慵懶,都走向了精緻,走向豪邁,與歲月共山高水遠。

在寬窄巷子,做一個簡單的人,與十元一碗的蓋碗茶,消磨一段簡約的時光,讓盈盈花香綴上你的襟前袖口,當你走開時,這花香便點成你心間的硃砂,替你年年歲歲守護着這一份踏踏實實的遇見,守護這一段素靜悠閒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