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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羊人的散文

散文1.76W

上一次見到張良,是在五月初,我因家中的一些事宜回家,碰巧在集市上遇到他。那一天他穿着一件破了洞的白色體恤,領口與袖口處已經被磨成灰色,幾點類似泥巴的痕跡印在上面,看着很破舊。我從來沒想過從小與我一同長大的發小,那個曾是髮型師的帥氣男人會變成這樣一副歷經歲月滄桑的模樣。

牧羊人的散文

張良在村裏承包了幾畝地,蓋起了一個四方形的羊圈,養了三十頭山羊,已經做了好幾個年頭。每天早上出門去採購附近村子裏的玉米杆,中午拉回來打碎封存,下午的時候開啟羊圈趕着羊羣在一片野地裏牧羊。那幾天,我總是會在路邊遠遠地看到他坐在倒塌的枯樹身上,叼着一支菸,隨着羊羣的動向移動視線。

張良在飼養羊羣之前是開足療店的。因爲很多朋友幫忙的緣故,本來打算開美髮店的他選擇足療這個看起來有前途的職業。張良的運氣很不好,也或者說他太年輕不懂事,在一次與朋友聚會後的夜裏,醉酒的朋友開車出了車禍。事故造成了嚴重的後果,後座上的人一死一傷。而張良就是“一死一傷”中的那一傷,重傷頭部,昏迷數月。

以幾乎傾家蕩產爲代價換來了張良的生命,從此以後,張良便很少開車,說話做事也完全變成了另外的一個人。我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他變成了什麼樣,說話有些不倫不類,做事有些拖泥帶水。村裏很多人與他刻意地保持一定的距離,總有人背後議論說他腦子被撞壞了,腦子不太正常了。而他對於村裏的人也不怎麼當回事,大多時候連基本的禮貌都省略了。我問他爲什麼,他回答說:“我在醫院裏躺了幾個月,來過病房的只有那幾個人。你自以爲人緣好,但在你出事的時候別人只是在看笑話。還有,別把自己看得有多重要,在別人眼裏,你可能什麼都不是。”

最終的張良還是回到了以前那個很有禮貌的張良,但村裏的一些人對他的態度還是一笑而過,毫不在意,張良對此也很無奈。張良的家境因爲那一次車禍而變得拮据起來,他那個膚白貌美的媳婦卻捲了家裏所有的家當不翼而飛沒了蹤跡,留下了剛滿三歲的兒子與這個大難不死的男人相依爲命。

做足療店的時候,張良認識了很多社會上的朋友,經過多方打聽與觀察,結合他的現狀,他決定開辦山羊養殖場。於是託人貸了款,承包了這一方田地,圈養起了山羊。

作爲一個整日在外四處奔波的年輕人,張良根本沒有任何的養殖經驗,完全生搬硬套山羊養殖基地裏的技術,沒有結合本地的各種因素,起初不得要領,做的是一塌糊塗。羊羣生病的生病,厭食的厭食,而鎮子上也沒有專業的獸醫站,弄得張良焦頭爛額。開春之後,羊場不見成效,反而賠了許多錢。

正如很多人一樣,我也勸過他,讓他收手,因爲像我們這樣的年輕人,根本做不了這樣勞累的事情。張良卻不以爲然,他總說:“你別看我已經身無分文了,但我張良總有一天會做出個樣子給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看看。凡事貴在堅持,相信我。”

張良不遠千里奔赴山西,請來了專業養殖人員前來幫助自己度過難關。不久,他便解決了山羊不斷生病厭食等問題,山羊的質量也明顯提高,養殖場也慢慢地步入正軌。

生活的軌跡永遠都是一條平行線,不會有太大的偏移。如有偏移,必定會造成一定的越軌效應。張良以爲自己終於能夠收回成本,說不定還能小賺一筆,卻發現兒子已經年滿六歲,已經到了該上小學的年齡。供孩子讀書是每個父親的責任,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孩子讀小學花銷並不是很大,除了學雜費之外就是每個月五百塊的生活費,加上衣物玩具以及家裏的開銷,每個月需要一千五百塊左右。一千五百塊對於一個正值年輕的'男人來說不算什麼,但對於剛剛起步的養殖場而言,這需要他從本來就投入不多的本錢裏面分割一部分出來。貸款還未還清,新的開銷已經來臨。

我忘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張良身上的衣物變得越來越廉價,越來越破舊。這是最直觀的表現,會一下子在人的視線裏形成一個邋里邋遢的形象。好在張良是一個勤奮的人,畢竟人生還有漫漫長路,他需要爲自己的兒子鋪好長大成人之前的路。

去年寒冬臘月的一日,我回家參加張良的第二次婚禮。張良的這一任妻子我只有見過一次,在他結婚之前。有一次我去他家裏串門,我們兩在房間裏喝酒聊天,他的妻子在一旁端菜倒酒。那是個很普通的女人,個頭中等,身材中等,長相中等,性格不悶不燥,她身上所有的特質都在說明:她就是那種扔在人堆裏,你不仔細去找都找不到的那種女人。可是雖然只見過她一次,我便曉得,這種女人很好,很適合如今的他。

昨日午後,我辭職回家,開始準備自己結婚的事情。父母並不在家,村上有老人過世,父母都前去幫忙執事。我一個人閒來無事,便一路遊蕩到村西頭,與村裏的老人拉家常,與村裏的小孩子玩鬧。我看到張良家裏大門緊鎖,門上脫落的油漆旁用白色粉筆寫着“有事打電話:15319084156”。我轉身看向南邊不遠處的養殖場,空空蕩蕩,聽不到一聲羊叫。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情緒在促使我的腳步,慢慢地向那個已經荒廢的養殖場靠近。也許我是想看清楚這個養殖場有多麼的破敗,也許我只是想確定有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蹲在廠房裏抽菸想事情。我情願相信我的想法是後一種,因爲這個破敗的養殖場承載的不止是張良的事業,更是他不斷努力的生活。可惜,我的想法不過是漫長時光裏的一根秒針,即使我再怎麼努力地轉動,也不過是一瞬間,與一個小時、一天、一月甚至一年相比,都那麼的微不足道。

紫色的太陽賴在山頭,映紅了山上大片的枯樹。我祈禱來日會是一個明媚的清晨,而不是雨雪。我跟隨人流往主事人家裏走,因爲很久沒聽過大戲,想找一找再也回不去的兒時。我正聽的入神,卻聽到熟悉的聲音說:“你啥時候回來的?”

我一回頭,是張良。張良穿着一件嶄新的羽絨服,將自己包裹的像個糉子,但我總是覺得躲在羽絨服下的張良變化很多。他的臉有些消瘦,眼睛有些深陷,眼角多了幾道魚尾紋,看着蒼老了很多,完全不像是而立之年的人。我們半年沒見,卻沒有多說幾句,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陌生感,無關情感,無關現實。也許是因爲他的樣子變得讓我有些認不出來,也許是因爲生活讓每個人都變得艱難,因爲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談吐之間,依舊如過去一樣,沒有變化。

張良的養殖場暫時沒有再繼續,因爲他的媳婦快要生小孩了,無奈之下賣掉了所有的山羊,用來解決家裏的開支。我問他要不要轉行,他看着西邊山頭已經落下的夕陽直搖頭:“有些事根本改不了了,因爲沒時間了。”

我想起那個已經空空蕩蕩的養殖場來,還有寫着他聯繫方式的鐵門。而冬日的嚴寒讓地上的雜草無法染上綠色,乾枯的草地被木樁圈起來,圈成倒塌的枕。歲月躺在上頭,在夢裏追趕鐘錶裏最長的那一根,落腳時卻忘了分寸。我不明白,是什麼樣現實的病症讓皺紋在他的臉上成癮,而他卻總是在說:“像我這樣的人,最怕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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