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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館往事散文

散文2.62W

老被服廠的對面,曾經是個茶館───老家唯一的一家茶館。

茶館往事散文

兒時的印象大多模糊,唯有此地記憶猶新。一開始也就是個茶攤,炎熱的夏季,在門口擺上一張方桌,幾個粗瓷大碗,茶一定是劣質的,不必細細品嚐,一口氣幹到底才符合“大碗茶”的稱號。按理來說,茶攤應該擺在一棵綠蔭如蓋的大樹下───老槐或者古榆,既能解渴又可乘涼。但這些都沒有,只是陽光下普普通通一張方桌,就招徠了不少客人的駐足。

茶簡單,價格便也低廉───1毛錢,簡單到任何人都可以成爲消費者。所以一向節儉的祖父也會光顧這裏,但他喝大碗茶不只是爲了解渴,更像是從掏出1毛錢的行動上來向別人或者自己證明一下:生活好了。退休後的祖父的生活壓力確實不大,因此也領我去喝過兩回大碗茶,那種略帶苦澀的味道後來成了伴隨我讀書寫字的茶香,對茶的喜好也就是從這時開始。上小學時,有時會故意繞兩分鐘路來看看這張方桌,看看碗裏淡淡的茶色,或者看看客人喝茶的模樣。終於有一天,我帶着點誠惶誠恐掏出了1毛錢,平生第一次在沒有大人陪伴下花了錢,那一碗茶我是用雙手捧起來的,往嘴邊送的時候小心翼翼,生怕溢出來。

來喝茶的人多了,茶攤的主人也便生出了財意,因地制宜把房屋修整一番,把門前方桌撤掉,改成了在室內的大桌子上喝茶,他本人也因此而有了衆所周知的名字:林茶館。大碗茶登堂入室,身價漲了,客人們卻相對少了。生意總會推動人的智慧,林茶館又去外地請來評書藝人,驚堂木在茶館裏敲響的第一下,就驚動了一批熱衷於收音機裏的評書迷們。回想起來,那確實是個評書的時代,劉蘭芳,單田芳憑着聲音就傾倒了億萬觀衆;《薛剛反唐》《楊家將》《岳飛傳》……在神州大地蕩氣迴腸。到茶館講評書的藝人們頭腦聰明,他們不拘泥於這些聽衆們耳熟能詳的名家名段,更多的時候是在講這些段子的“續集”。這種創新着實吸引了很多人,於是他們不再計較大碗茶的改頭換面,三毛錢一段評書,兩毛錢一壺茶管喝管添,茶館裏人頭攢動,經常人滿爲患。

祖父也成了常客之一,高興的時候還捎帶着我,去過過茶癮和評書癮。每講到關鍵時刻,說書人總會“啪”地一拍驚堂木:下回再說!這叫賣個關子,聽衆們如果覺得不過癮,就會央求茶館主人加一段,這樣再交上一毛錢,聽到日落西山方回家去吃飯。很多年後我懂了,這樣的關子就是懸念,作用就是吸引讀者的興趣,想想我在寫故事的時候能將懸念手法運用自如,不知道是不是從聽評書起就受到了薰陶。

茶館的藝人總是流水般換來換去,水平有高有低,生意也有起有落,真正大紅大紫過的評書藝人是位年輕的女子。她的眉眼早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長得很白,一身紅色的旗袍着實映紅了小鎮的半邊天。我的記憶中,小鎮上當時還沒有穿旗袍的,以至於絕大多數人不知道她穿的是什麼,只知道從大腿那開着氣,女藝人坐下來的那一剎那總會撩一下旗袍,那耀眼的白色肌膚便在那一刻瀰漫到茶館裏的所有空氣中。

女藝人神態瀟灑,聲音有一種鏗鏘起伏的`美感,現場的掌聲不斷,“再加一段”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了,林茶館的生意也在她的口齒下達到了頂峯。但彷彿不是所有人都是奔着評書來的,茶館裏陸續來了些年輕的生面孔,他們總是搶在第一排,有的還在女藝人撩旗袍時吹着口哨,茶館裏素有的安靜被打破了。而我的評書癮也在那個午後永遠地劃上了句號,女藝人那天講的是《呼家將後傳》,“楊文廣一看對面的女將,心想大哥呼延慶一世英雄,怎麼就死在她手中?他本想挺槍就刺,可他槍法絕招是一刺胸口二刺肚臍,這怎麼能刺得下去呢?”那幾年茶館裏的評書五花八門,基本上全都忘記了,唯有這一段記得真記得牢,就是因爲我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爲什麼不能刺下去?後來長大了纔算明白了,只是我依然迷惑,楊文廣是自恃良將身份不好意思往女將關鍵部位刺,還是出於憐香惜玉不忍下手呢?那個呼延慶到底是怎麼死的?是不是也是因爲更加憐香惜玉而死的呢?這一切都已經無法考證,因爲茶館被封了,女藝人走了,據說是有傷風化。那時候已經是改革開放初期,封閉落後的邊陲小鎮卻仍然容不下那身大紅旗袍,更容不下那一撩的風情。

從那以後,茶館再也沒有開起來,前些年有人租了茶館唱過幾天二人轉,也草草收場了。偶爾回家鄉,路過那的時候總不想擡頭,但是即便是低着頭,我也能看到殘垣敗瓦。不由自主地,每每想起《京華煙雲》的主題曲:最明亮時總是最迷惘,最繁華時總是最悲涼。

標籤:散文 往事 茶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