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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葉窺秋散文

散文2.54W

南山根下的那棵核桃楸,把第一枚淡黃的葉羽,糾結着搖進不遠處的老井裏,枝頭的核桃果留戀着青澀的味道,卻擋不住這一季的金色華年,不請自來!

一葉窺秋散文

四爿磨琢出玉潤質感的老青石,榫凸卯凹,嵌成老井久遠的時光記憶。那一泓富含了偏硅酸的“白漿水”,清冽着不可多得的硒,爲大灣的山民們,洗盡世俗鉛華,留住歸真質樸。

關東煙的肥厚大葉片,慢慢生出了土黃的斑斑點點。爺爺說它們,開始“上煙兒了”(黃煙開始成熟的方言),便笑美滋滋的指點着他的弟子們,抹去多餘的煙丫兒。墨綠的煙海裏,點綴着粉紅的花簇,那是被優選留下來結籽的煙花兒,是準備明年播撒的種子——傳承,就以這樣的優勝劣汰,周而復始地繁衍着文明的生生不息。

老井的前方八里外,是大灣的南鄰太平屯,右手八里山西邊,是大夾皮屯。我心儀了多年的初中校園,則偏居在後山八里地的“莫拉艮(gen)”村再七裏外的馬家溝的西山坳裏。

每個週一的早晨,大灣裏走出來的五個初一新生,就在拂曉的露珠裏,跟着五爺家的九叔他們,開始鑽後山和後山後面連綿不絕大山裏的茅草小徑。幾個小時後,落湯雞們走進山坳校園的第一件事,便是相互揶揄着倒掉鞋髁裏的`泥水。

這時候,爺爺給我掛在背上的一行軍壺“白漿水”,總會被他們瓜分——學校喝的,是山上流下來的小溪水,雖然也甘甜,卻總是混濁裏藏着踆黑的小蝦米。

初二了的九叔,終於不再啃五奶乾癟的前胸,便在這一次次的叢林跋涉中,唾液橫飛地講丁玲筆下的黑妮,如何讓感情恣意糾葛着她家的長工程仁, 講《紅旗譜》的朱老忠、江濤又春蘭,講到他由此崇拜的樑斌,又開始說起《播火記》……

初中的下午,還是隻有兩節課。放學了的大好時光裏,唯一的兩個教室,還是隻有淑清,在裏面藏起一臉的青春痘,埋頭苦讀。空曠的操場孤立着兩隻木製的籃球架,在野草的包圍裏沉默。

兩間大火炕的宿舍外間,大師傅一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洗着青羅卜,看見我來,抹了一下搖搖欲墜的清鼻涕:“上山了吧?”老頭不確定地回答着我的“人都去哪兒了”的疑問。

這樣的時光裏,年齡、個頭都小了一大截的我,只能怏怏地翻那一本經過無數次蹂躪,開始歪歪扭扭了的《新華字典》——我的《紅樓夢》,是不能帶到學校的,後來這裏唯一考上了師範的淑清,更是不能打擾。

大師傅的炊煙,漸淡漸藍的時候,九叔他們就會三三倆倆地從西山的樹林裏慢慢踱出來,手裏一定拿着或厚或薄的什麼小說,偶爾也會摘一些甜葡萄、紅綃梨、野獼桃一類的漿果。

我們的五個老師,兩個姓張——教地理的那一個張老師說過,窪地裏那些枝梗細弱,有着白色花葯的茅草,營養豐富,是牛羊喜歡吃的“小葉章”;山坡上莖稈直立,開淡褐色花絮的,是跟“小葉章”同屬於禾本科、野青茅屬的“大葉章”,我們這校舍屋脊上苫蓋防雨的,就是這種草。

“大葉章”、“小葉章”,山坳裏的淘小子們唸叨着,背地裏年輕的地理老師就成了“小葉章”,而“大葉章”,自然就成了另外一個長了絡腮鬍子的張老師的“雅號”。

“大葉章”治學嚴謹,常常在表揚完了刻苦學習的淑清前途無量之後,看着窗外的蕭索落葉,以一句應景的“一葉知秋”,點化九叔他們那幫不求上進的淘小子——此時浪費光陰,將來必定前途渺茫。

“小說迷”九叔,後來居然考上了某大中文系,卻是不知道他的功課,那時候是在哪裏溫習的。說不定,是他津津樂道的那些沾滿了泥土氣息的小說,冥冥之中幫到了他,也未可知!

這樣有些出人意料的結果,不知道誨人不倦的“大葉章”,在後來鞭策學弟學妹們百尺竿頭的時候,會不會把“一葉知秋”的大概其,含蓄成“一葉窺秋”的希望還在?畢竟,一葉障目,往往就會不見了泰山,殊途當然有誤,卻也不是完全不能同歸——治水的竅要,還是因勢利導,比水來土掩要來得精妙!

週六的西山坳中午,我們總是摸了大師傅的玉米餅子就跑,他盆裏的蘿蔔湯,上頓下頓的早喝夠了——回家的十五里山路,不填飽肚子可跑不快。

老屋的院子裏,曬滿了一把一把扇子面鋪開的靰鞡草,甜香的青草味,瀰漫着秋陽裏的喬家大灣。

祥子爹今年體衰的厲害,爬犁是做不動了,這時光,正拿了一把利刃,在房頭的陰涼地,把一大片芒硝熟好了的牛皮,“嗤嗤”地割成長條條。擺在他身旁的,是一雙用整塊牛皮剛剛調好的百褶老靰鞡,那長條條,是配給這新靰鞡的鞋帶兒。

舊時光裏的老玩意兒,穿起來費事的很——單是那絮進鞋髁裏的三棱靰鞡草,雖然纖細的不過一兩個毫米,卻一定要用棒槌細細地敲扁,纔不至於被它梭莖上叢生的毛刺,割傷了沒有襪子穿的裸足。大灣裏樂此不彼的,只有祥子爹和豬倌老孫了,也幸好有這樣的碩果僅存,才讓我在那個“膠皮鞋”正慢慢取代了“納底鞋”的時代,“窺”見了“靰鞡鞋”之“秋”的最後“一葉”。

豬倌的別具一格,還藏在他與衆不同的“七分褲”裏。老孫的褂子裏,揣着大灣裏唯一一塊有鏈子的懷錶,卻寧願買來可以做一條新褲子的六尺新布,補他的兩條舊褲子。給他補褲子的,是他的沂蒙老鄉、新買了“前進牌”縫紉機的朱三嬸。

媽媽說,精明的朱三嬸不會做衣服,忽悠老孫補褲子,是爲了練習蹬縫紉機,還能賺些新布頭。那時候,媽媽早就有了一臺長春產的“解放牌”縫紉機,幾個奶奶們家裏過年的新衣服,都是她來做,所以能看清六尺新布補兩條破褲子的門道來。

院子裏晾曬的靰鞡草,不是爲穿靰鞡準備的,爺爺他們正在老屋前的空場裏,用這些塔頭墩上的苔草,編晾曬黃煙用的“煙繩子”。

兩根“搖把子”一樣的鐵棍,穿過固定在地面的木架上,一塊窄木板上的兩個孔洞,連接着兩根“搖把子”,就是手柄。一個人搖動手柄,爺爺跟另一個人就在同步轉動的“搖把子”上,一撮一撮的續上苔草,苔草擰着勁慢慢地變長,一直長到十幾米遠。

爺爺的腋下,夾着用布包着的分成了幾綹的苔草——幾綹,取決於繩子的長短。爺爺的拇指和食指,都戴着“扳指” 一樣的牛皮護套。兩股繩坯夠長了,就把尾部纏攪在一起,讓一個人勾住,另一個人拿了兩個木鉤子,兩股勾住。這時候,手柄要加快地搖,勾繩的一溜小跑着回來,一根菸繩子就擰成了。

菸葉是要夾在繩子中間的縫隙裏的,所以繩子的鬆緊一定要適度,既要能夾住足夠多的菸葉,又要保證繩子有承受住幾十公斤重量的強度。

這樣的繩子,不知怎麼的,在那一個大灣的秋天以後,就再也沒看見有人打過了。

老井裏滿溢的白漿水,又多了幾片淡粉的楓葉,彷彿時光之秋,一下子更近了。我輕輕地把它們撈起,卻看不清漣漪裏,是否藏着秋實的模樣。

我慢慢地灌滿了那隻行軍壺,回去給了爺爺喝,又拿去給了奶奶喝。

奶奶一個人也在打繩子,卻是納鞋底用的細麻繩,用的工具,也只是一根豬腿骨做成的“撥弄錘兒”,那錘兒撥弄一下轉幾圈,繩子在奶奶的手裏,就會像春蠶吐絲一樣,神奇地纏繞了出來。

白漿水還是那樣清甜,在秋天的午後。

我在“撥弄錘兒”慢慢地轉動裏,慢慢地吮着老井水,卻不知道一葉窺秋的意境,是喜是憂?

或許,那時的我,面對那樣的意境,本該喜大於憂!呵呵……

標籤:散文 一葉 窺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