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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動的臘月散文

散文1.23W

臘月,站在季節的尾端,是農曆一年的註腳,它伸出厚實的手掌,爲四季畫上了句號。

舞動的臘月散文

臘月,立在春天的視窗,舞動靈巧的玉手,欲敲開春天的門扉,牽動春的起始,翻動新年的犁鏵,犁醒沉睡的大地。

臘月,是春天的伏筆,悄悄的醞釀着盛大的花事。

臘月,是燃燒的火炬,靜靜的將來年的希望燃起。

你看,臘月跳着靈巧的芭蕾,搖曳着飄飄衣袂,旋轉着優美的舞姿走進我們的視野。

你聽,一聲聲“砰嘭”的聲響,在天空炸響,炸出了臘月初一的爆米花,炸出了舌尖上的酥脆香。

“臘月初一不吃炒,這個起來那個倒”。是家鄉流傳下來的咬災俗語,臘月初一“咬災”日,延續成了家鄉的“咬災”習俗。

炒,指各種炒貨。就像現在超市賣的炒西瓜子、南瓜子、葵花子、炒花生、炒豆子等等。而在記憶中,具備炒貨特質的少得可憐,主要是田裏生產的黃豆,偶爾也炒點玉米。從口感說,玉米硬實,難咬。而黃豆富含蛋白質,是榨油的原材料,口感清脆幽香。所以,炒黃豆成了臘月初一每家每戶的'必修課。

嚴格的說,炒豆不僅僅注重結果,更爲體悟整個過程。用父親的話說,豆品如人品,炒豆如人生。

如何吃炒好的豆子,纔可咬去災病,很有講究。

記得小時候,母親把炒好的豆子,在臘月初一頭天晚上,抓一把壓在我們每個人的枕頭下,臨睡覺,母親反覆叮嚀,早上醒來,不要說話,先吃幾顆豆子。有時,早上睡的正香,母親會把我們從睡夢中搖醒,朦朧中,母親把昨晚炒好的豆子,抓三至五顆塞到我們嘴裏,用手示意,讓我們咬碎吃掉。咬碎吃掉,寓意把一年的災咬爛了,把一年的病吃掉了。一年中會順順當當,沒有災情災病發生。

“咬災”,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美好的寄託,一種樸素中蘊含的理想。

每年的這一天,傳統的“咬災”日,村莊裏便充斥着“噼噼啪啪”的爆豆聲……依依墟里煙,飄蕩在家家房頂,暖暖炒豆香,瀰漫在戶戶上空。

豆子炒的好吃,易咬,易碎,是咬災祛病的關鍵。所以,從選豆,到炒豆均講究技術含量。

父親,不能不說是炒豆高手。父親把炒豆分爲幹炒和溼炒。幹炒又叫裸炒,溼炒需給悶過的豆子添加伴侶,組成黃金搭檔。

無論幹炒,溼炒,選豆,是炒豆的基礎。精挑細選,左挑右揀是必不可少的前題。

常常,提前幾天,父親就開始忙碌了。開啟大甕,舀豆入篩,蹲下,輪圓胳膊,左右繞圈,篩上的一層癟豆莢,雙手聚攏,捧出餵羊。篩下窟窿眼裏,流出細小的草籽,碎石,蟲噬的豆子。不放心,再次放入簸箕,站起,微屈胳膊,上下顛簸,浮草爛豆,癟穀草葉,藉着風力,流沙似的從簸箕口飛出。再次用手拔拉,一顆顆黃豆滑過手指,任何一粒爛豆也休想逃脫父親的法眼。

不解,拿起父親撿出的豆子,問“不破不爛,無黴無蟲,渾圓完整爲何棄之?”

父親拿起兩顆,“仔細看看,這兩顆豆子有啥不同?”

抓在手中細觀慢瞧,左比右對,觀其外形,一個滴溜溜的圓,光潔可愛。一個略顯扁,稍顯暗淡。

又說,“放入口中,咬碎”。

拿起入嘴,使勁咬,扁的輕鬆破損,而圓潤的不碎。再使勁,豆子顫抖,如石頭,依然完整,滾出口外,卻咬了舌頭,很疼,鹹鹹的,有一絲殷紅的血盛出。

父親才說,“知道了吧,同是豆子,可這顆豆子,身上少了這個黑點,就像人少了心,這種豆子,種到土裏,不會發牙,不會給咱長出莊稼。這樣的豆子,就是‘石豆’、‘枯豆’。外表好看,卻不中用。”父親的聲音厚重而尖銳。

動作加快了,眼睛明亮了。“刷啦”,“刷啦”,似沙裏澄金,如棉裏揀針。去掉不要的,拋去變質的。幾番周折,去粗取精。父親的話與留守在簸箕裏的豆子一同顆顆晶瑩剔透,粒粒渾圓飽滿,紛紛滾入磁盆裏,結結實實冒出了尖。

選好的豆子,用溼布擦拭豆身上的浮塵。一半乾炒,一半用水浸泡。

如果說選豆是基礎,那麼炒豆就是關鍵。炒出的豆子,品相,口感上乘,火候的把控至關重要。

內斂的冬陽,收起了張開的翅膀,晚霞的餘輝把小院染的靜謐昏黃。

母親高喊,“抱柴禾吧,要木質的,準備炒豆了。”多年的見聞,讓我懂得,炒豆需烈火,經過烈日暴曬的木柴,燃出的火才最具威力。豆子只有經過烈火的淬鍊,才能炒出熟透,香透,脆響的豆子。

其實,前幾日,我們就已扳着手指盤算,豆香味早縈繞在腦海,幻化在齒間了。母親的一聲令下,撿拾的樹枝,劈裂的樹木,齊刷刷堆放在竈口前,竈臺上,父親早端放好一口敦厚的敞口鐵鍋。

父親一絲不苟點燃了柴火。柴變成火,烈灼灼,亮晃晃,旺盛的火苗一簇簇舔着鍋底。父親把太陽掛在了晚上,赤炎沸騰。他伸開手在鍋的上空,握住一股股炙烤的熱氣。此時,鍋的溫度正合豆子入住。

一碗豆子,“嘩啦”入鍋,幹炒開始。父親,臉頰映的通紅,眼神明亮,期盼閃爍。一隻手,拿一鐵鏟,不停的快速的在鍋內攪動。豆子在鍋內愉快的舞蹈,唱出了“嗶嗶啵啵”的讚歌。母親壓住火勢,隨着豆子跳躍的舞姿,哼唱的聲音,大火,中火,小火,餘火,熄火。

屋裏瀰漫着香氣,一絲絲,一縷縷,長長了手,接長了腳。鍋裏的豆子,裂開了嘴,黃色的衣服上點綴了麻花的黑,像一隻只七星瓢蟲,如一個個花色蝴蝶,展翅飛翔,飛入到我們迫不及待、垂涎欲滴的饞嘴裏。“嘎嘣嘎嘣”的脆響,迴盪在臘月初一的上空。

幹炒豆子,好吃,可吃多了廢牙,上火。父親想出了妙招。

把豆浸溼,並且放入沙中炒制。沙是中粗沙粒,豆是經少許浸泡,略顯肥胖的豆子。撈出,過濾水分,放入院中,讓其稍微經受冰凍的考驗。

火依然豔紅。沙已入鍋,父親,不斷翻炒沙子,漸漸的沙已均勻受熱,抓起一把,感覺發燙,豆子凜然不懼,赴湯蹈火,坦然入鍋。

一堆炎炎的柴火,一口厚重的鐵鍋,一張翻飛的鐵鏟,沙裹着豆,豆依着沙,在朦朧的煙氣、水汽中,“唰,唰,唰”在鍋的上空,傾瀉成一掛黃亮的瀑布,飛珠濺玉。擡高,跌落,旋轉,飄浮。似海豚入水,若魚躍龍門。沙與豆一對可人的“黃粉”知己,舞出多彩多姿的華爾茲,跳出美輪美此奐的豐收曲。此刻,父親嘴角上翹,仿若綻放的豆花。

香氣越來越濃,火苗漸漸萎靡。我們眨巴着焦渴的眼珠,黑紅的臉上充滿着期待。

終於,浴火重生的溼豆炒熟了。沙與豆,倒入篩中,畫圓篩查,沙子溫順逃離,豆子清爽乾淨,膨脹發亮。我們抓起入嘴,挨牙即碎,酥脆甜美。

父親高興的問“好吃不?”

連答“好咬,好吃!”

又說:“好東西是要經歷磨難的,人也一樣,要經受住考驗。”寒冬臘月,入口的豆子,涌動着溫暖的河流,字字珠璣,浸潤心田,彷佛春天就站在眼前……

黃豆金貴,炒制有方,食不盡興。

忽一年,咬災日將近,街頭響起“嘭!嘭!”的聲音,緊接着,又傳來“爆米花嘍,開花喧騰的爆米花,兩毛錢爆一缸”的吆喝聲。觀望,黑色的爆米機,挺着大肚皮,下面壓着紅色的炭火。黑不溜秋的機器,居然有如此魔力,一茶缸玉米,瞬間就可變出一簸箕白嘩嘩的玉米花,並且體積膨大,酥脆好吃。

於是,紛紛端出玉米,排隊等候。玉米粒,倒入爆米機的鬥中,爐竈吐着火星,爆米師傅握着手柄,不停轉動。只消一會兒,就聽高喊,“快躲開,出鍋呀!”一羣孩子,捂着耳朵,跑着躲遠,眼睛卻盯着機器。“嘭”的一聲,一股青煙纏繞着青氣快速瀰漫,玉米粒變成了玉米花,仿若秋日盛開的白菊,噴入黑色的籠子。但也有調皮的爆米花,逃離束縛,跌落地面。躲遠的孩子,“嘭”聲剛停,就個個百米衝刺,蜂擁而上,你推我擠,揀起,塞入嘴裏……

一彎新月已然升起,銀釘綴滿夜幕,爆豆機爐火純青,爆米花歡聲雀躍……迴盪在冬夜的時空裏。

口袋裏,裝滿了咬災的豆子,上學的路上,一羣孩子,比賽着,炫耀着,攀比着,分享着。真的,老舊的時光裏,豆香纏繞的臘月初一,是貧瘠生活裏最曼妙的時刻。

悠悠歲月,那些年,那些臘月初一,難忘一個個咬災的日子。

歲月悠悠,“砰嘭”的爆米花聲一次次響起。傳承,發展,創新。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爆炒內容更爲豐富,舌尖美味更爲豐盈。儘管無需動手,即可買到各種美味炒品,但我依然遵循傳統。儘管“咬災日”有風情萬種,我依然情有獨鍾,一定自己動手幹炒黃豆。

“咬災日”火光中父親的笑容,已成爲時間的過往,“咬災日”父親暖暖的教誨依然迴響。但願家鄉“咬災日”的習俗不要消亡,因爲它凝結了先輩們善良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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