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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不枯你不老散文

散文3W

有人說她是海的情人,也有人說她是鹽鹼地的守望者,更多的人說她是蘆葦的知已,如果讓我說,她一定是海濱溼地鹽鹼灘塗上的精靈,海不枯,你不老,永遠舞蹈在人們似水流年的琴絃上。

海不枯你不老散文

她,就是沿海人們所俗稱的海英菜,是一種生長在沿海地區的野菜,因爲她在秋日裏那似火若霞的風韻,又有人稱她爲紅草。而沿海灘塗的當地人則直接叫她爲鹽蒿子。

數日前,陪同一位吳語呢噥的女老闆去上海商辦,剛剛住進一家五星級賓館,還未等我將手中的碧螺春放下,就急勿勿地催我一起去樓上餐廳用餐。走進可以觀江望海的旋轉餐廳,一直過着煙雨江南那種喜愛甜食的她,一反常態地點了一桌海味套餐。當美女上菜報名時,我不解地問她:哪一碟菜叫作‘皇席菜’時,她答非所問地淺笑道:所謂的“皇席菜”還有一個久遠的故事呢!

唐朝時,叱吒風雲的薛仁貴一度舉兵東征,因多種原因使得他兵馬斷絕糧草,將士們只能夠靠採摘野菜充飢,而這種野菜就是人們所說的海英菜。後來,薛仁貴得勝回朝,在慶功宴上特地將帶回來的海英菜作爲一道主菜,去宴請朝中的達官顯貴,並起了一個十分霸氣的名字:“皇席菜”。

望着潔白瓷碟裏的竹青色的海英菜,翡雕玉飾,圓潤冰晶,宛如倩女般地舞進這星級賓館,讓我情不自禁地夢迴到曾經的時光碼頭。

海英菜,在我的家鄉有着一個尊稱:“救命菜”。1972年的初夏,飽滿的小麥在田野裏散發着醉人的芬芳,在陽光下盪漾着金色的波,金色的浪。就在這即將開鐮收割之時,一場罕見的大雨連續二十天地下個不停,加上潮汕持久不退,雨水不僅使得溝滿河平,也讓麥田成爲了“海洋”,已經成熟了的麥穗沒幾天就生芽出苗,變成了一把把醮滿綠漆的刷子,在風雨中飄逸,使得小麥絕收了。

雖然黨和政府給於及時的救濟,同時也從江南運來稻秧實行了“旱改水”,可,最終還是在當地形成了一九七三年的春荒歲月。田野裏的野菜被挖盡了,樹梢上能吃的嫩葉又被摘盡……唉聲嘆氣的人們不由自主地向大海望去,盪漾在藍天白雲下一片灰綠,似大海的圍巾一樣緊箍在大海的周圍。

不知是誰率先大呼了一聲:“有救了,有救了!海英菜,海英菜……”隨着呼聲人們紛紛拿起鐮刀和麻袋,推起獨輪車向海濱涌去……

爲了填飽肚子,人們將海英菜摘去老枝枯葉和進了玉米麪裏,做出的餅,不僅噴香可口,而且炫人眼目,恰似綠翡鑲在黃金中,秀色可餐。別說是吃,就是看上一眼,亦或聞上一聞,就會令人舌下生津。

春荒歲月剛過,接着就是夏枯:青椒茄子剛剛開花,黃瓜豆角也瘦藤攀架,只有那韭菜在旺盛地生長,可韭菜有着十五的輪割期,急不得。爲了解決下飯菜問題,人們的目光又移到了海英菜綠色的嫩頭上。首先將灰綠泛紫的海英菜放開水中焯一下,瞬間就變成翡翠般的碧綠,洗淨汁液,風乾水氣,用調料一拌,再也尋不到那苦澀的味兒了。

家鄉人有着節儉的優良傳統,更有着倉儲收藏的習慣,再好的年景再富有的人家,都無時不預防着天災的不期而遇,流年似水的日子裏,總會將吃餘下的瓜蔬淹制、曬乾收藏。那一年的澇災更提醒了人們,人們紛紛將採摘來的海英菜直接曬乾,別看幹了如同老漢菸絲般的窘態,一經開水的浸泡就會鮮活起來,風韻如舊。倘若加些調料冷拌,除了帶有絲絲海鮮味外,沒有半點苦澀的味兒。恰似一個神態自若的老者,如果不是他的故交摯友,誰都無法知道他曾經也有着輕狂的年華。

在我的記憶中,海英菜乾子的最佳吃法,不是去做那譽爲水中白鴿的餃子,也不是去做那被稱爲海鮮之王的混飩,而就是將它加工成爲日常食用的包子。走過一九七三年的春荒歲月後,人們迎來了五穀豐登的豐收年,走進了又一個歡歡喜喜的中國年,按習俗,家家戶戶都要做些年糕和包子。那年媽媽突發奇想,將家中儲藏的海英菜的乾子拿了出來,清水洗靜後,又用開水浸泡,擠去水份後亂刀貼碎,加些豬油渣子後,再用油鹽等調料拌勻,做成了包子,別看出鍋的包子有些泛黑,可只要你吃上一口,永生難忘。

海英菜,許多地方的人對它比較陌生,而在我家鄉港城則是婦嬬皆知的野菜。它是一種春生秋枯的一年生植物,與衆不同,既不喜雨水豐沛的煙雨江南,也不愛土壤肥沃的北國之地,偏執地喜愛着沿海灘塗,可,這種地貌和環境別說是陰天,就是晴天麗日的日子,整天都在向外冒着白色的鹽鹼,除了蘆葦能夠生長外,就是生命力強的柳槐樹,也得依賴人們許多眷顧才能夠正常生長。

當春姑娘的裙裾香風吹得千枝綠、萬稍紅後,沉睡一冬的海英菜的種子一睜開朦朧的`眼睛,蓄勢待發。不知是在星月晨露下,還是朝陽蓬勃時,它一伸懶腰就鑽出了板結的泥土,生出二片細嫩的芽兒,一抹紫紅,誘人眼睛。圓潤細嫩的它宛如幼兒的小手在高興地歡呼着春天的到來。只要有一粒種子破土而出,眺海藍,觀雲白,不出一個禮拜,遍地都可以見到海英菜的身影,遠遠望去,恰似一匹匹紫紅的綢緞飄舞在海藍雲白之間,更與那蘆葦的青綠交輝相印,共同描繪着海灘春色。

海英菜的生長速度較快,隨着那兩片葉芽不斷圓潤纖長,佛指般斜指雲天,就會綻蕾般地生出花蕊形的新葉,珊瑚狀地擁擠着,水嫩圓潤,泛起灰綠,頂部紅潤宛若紅脣玉女的指尖,爽心悅目。因此,海英菜有着翡翠珊瑚的雅稱。不要二日,就會竹般地挺胸擡頭,生杈分枝,一遍青綠地笑看浪花飛濺,喜迎海風吹拂,婆裟的身影看似纖弱,卻有竹般的陽剛之性,任任烈日烘烤,暴雨揉藺,兀自生長。

也許海英菜天生就是來恩澤人類的。今天被人們摘去了嫩頭,明日你再去看時,枝葉間又會伸出數個嫩頭,並芝麻開花般地節節升高,成爲了採不盡、摘不完的資源。一叢叢,一簇簇,一蓬蓬,年復一年,生生不息。它是對生命最樸實的詮釋,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在荒涼的港汊,在寂寞的灘塗,展示出堅強和熱情,呈現着珍貴的品質,突兀着樸素而厚重的美。

時光終究拉不住季節的手。和煦的春風最終刮來的不是溫和的麗陽,而是夏荷迎來的烈日。酷暑難擋的時候,海英菜在月色裏擷取清涼,在鹽鹼土中濾取水份,換得一襲青袍,掩護着根下一坯泥土。

人們都知道含羞草在遇到觸碰時,會自動收縮葉片,給人一種妙想。海英菜看似普普通通,卻也有着一種難能可貴的靈性,在烈日炎炎的夏日有着變色變形的特性。每到中午時分,是無遮無擋的灘塗最爲炎熱的時光,海英菜不僅會將葉片裏水份倒輸根鬚,收縮葉片,也將青綠色變回灰綠色,甚至還能將葉背面的暗紫色呈現給人們,乍一看,行將枯死,恰恰是這種假死現象才換得它的旺盛。一日旦烈日偏西,海英菜又會午睡般地醒來,很快就舒展葉片,將根部水份輸向葉脈,再現青綠。正是它的這一特性,保持着根部的相對清涼,好多蟹子總會在退潮的中午,俏無聲息地躲在它的根部納涼,有的索性就在它的根部挖穴度夏。

“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仲秋之後,是海英菜蔚爲壯觀的季節,秋楓一般地神韻起來,又恰似那晚霞中的火燒雲般瑰麗。一旦秋風吹勁,在不經間,海英菜脫去青袍,換上了紅裝。紫紅的葉,火紅的花,一襲紅衣,宛若待嫁新娘,楚楚動人。遠遠望去,又如殿堂裏的紅地毯,醒人眼目。濃濃的生命活力,引無數亮男倩女紛至踏來,不惜旅途勞頓,一睹它的芳容,甚者直接在那裏支起帳篷,聽月下鳥唱,聽海中濤聲,意在品茗海英菜的月下倩影。

走進深秋,海英菜紅衣變黃衫,次第成熟的種子在風的弦律中悄悄地撒落,終結春生夏盛秋枯的輪迴。有人說秋天是屬於陶淵明的黃菊,也有人說秋天應屬於杜牧的楓紅,而在沿海灘塗人的心目中,秋天應該屬於惠澤人類的海英菜。

鳳凰專落梧桐樹,說明不同的鳥兒有着不同的喜好,有着擇枝而棲的習性。被列入國際紅皮書的稀有瀕危鳥兒黑嘴鷗,玉羽銀翎的它對海英菜獨有情鍾,一直借用海英菜的乾枝去築巢,繁衍生殖,從而得到了保護。曾經的年代,枯死的海英菜往往被人們砍回家,留着作爲人們一日三餐的柴火,從而化爲灰燼,肥沃土壤。

“嗨,你怎麼了?你是吃還是不吃?我可是經過一路的思考,才決定給你點上一桌你的家鄉菜,讓你重溫一下故鄉的氛圍!”看到我若有所思的樣子,她笑着說:“海英菜呀,不僅是菜,更是一種藥草,不僅可以清熱解毒,降酯減肥,還是治療肝炎的主要中藥,可是藥食兩用的野菜!”

真不知道,這位生於江南煙雨,又長於煙雨江南的女子,怎麼會對海英菜如此瞭解?!我可是曾經受到海英菜恩澤的人,之所以遲遲沒有舉筷,是在心海中品味着海英菜的品質,它生於苦澀的鹽鹼之地,卻給人們帶來了無盡的福廕,恰似那些在家鄉辛勤耕耘的農人,整天的勞累,帶來的卻是城市人的萬家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