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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囚散文

散文1.99W

一、焉知非福

醫囚散文

我正致力於建房,傳來侄媳的驚呼,原來老公搖搖欲倒。以爲是疲累之故,電動車載之回家歇息。吃飯時竟腳下踉蹌,又以爲睡一夜可好,誰知轉天依舊,量血壓170,遂吊水降壓。兩瓶水滴完仍無起色,這才驚慌,鄰居熱心腸,用車將我們載到縣醫院急救室。

CT顯示腦部無出血現象,確定病竈具體位置還要磁共振進一步掃描,將老公安排病房住下。

神經科是醫院四棟樓中最老、最破、最髒的一棟。剛交付使用的一棟十六層大樓卻是安排門診及外科使用。從醫護人員的牢騷中聽出端倪,原來歷屆院長都是外科出身,因此偏疼外科,又因外科來錢多且快,其待遇偏高,也使其他科室敢怒而不敢言,敢言而不敢當面言。內科就像個沒孃的孩子,冷暖飽餓由人賞賜。

病房內三張或是四張牀位,牆面佈滿水漬,牆皮脫落露出紅磚,空調及暖氣片骯髒不堪。

就是這樣的房間,病家仍是求之不得,許多病人只好在走廊上加牀,我們是排在最後的加牀,位於走廊入口處的門旁。不說那穿堂風困擾着病人,就是陪侍的家人,幾乎分分鐘都要起身去關門。耳邊門扇的“哐當”之聲不絕。擦身而過的男女往來不息,真是不堪其擾。

老公因不能行走而被“囚”在牀上;我因照顧病人而被“囚”於牀邊,象酒店門邊的侍應生那樣不斷地伸手觸及那扇門,只是沒有點頭哈腰而已。

嘈雜、風吹,暴露於往來之人的衆目睽睽,即便是如老公那樣閱歷多多的老男人也羞於當衆表演“尿術”。

困惑中,不免學阿Q般找到一個住在如此牀位的好處,那就是一旦地震警報拉起,我們地理位置之優越定是逃生最快的。

於是欣欣然起來……

二、遇故知

磁共振的結果與醫生的診斷大體符合,甚至於醫生都興高采烈地說是比他想象的更輕。腦幹的病變微小,腦血管因十年糖尿病所致及機體老化而老化,形成的腦梗塞導致下肢失靈、吞嚥功能部分失控。本就不善言語的老公更加言不達詞意,兩眼視單成雙——典型的腦梗特徵。

入院半日,十張紅版大票換來六瓶總量不到500克的吊瓶水。牀邊接了不下於十次尿,換了兩次牀單。

身後病房門“咿呀”開了道縫,循聲扭頭張望一下,意外發現一張熟悉的臉孔,不亞於“他鄉遇故知”的興奮。我打了個招呼,問他怎麼了(多此一問,這個科都是一樣的病人)?他面色凝重(其實是呆滯)地從喉嚨底“嗯”了一聲再無表示。此人姓魏,是我以前的同事,每說話先冠以“本政府”三字,因此被授予諢名“魏政府”。當年那般熟絡之人今成陌路,我微感失望。

實則我冤枉了他,不一會兒他用含糊可辨的聲音大叫:“老劉?哈哈,你是老劉,我認得你……”過一會兒再重複一遍,我暈。他那端莊還算漂亮的老婆嗔道:“德行。”

“魏政府”得的是腦出血外加腦梗塞,已是“二進宮”。許是女兒遠嫁外地,家中只有四目相對之故,伉儷所居之處既是家,並不似我以醫院爲“囚室”,除了偶爾算計醫療費用之高外,大有要長期安營紮寨的態勢。

“魏政府”提及二十年前曾見過我父親,我卻沒了印象,笑他這般模樣竟有如此記性,調侃他“貓記一千,狗記一萬”,誰知他竟五官一擠,旋即淚水盈眶,我很訝異,不知他想起什麼傷心事?老婆說:“他就這慫樣,說哭就哭,醫生說是病使的。”哦,我心稍安。

倚在他的門邊,左眼盯着老公的吊瓶,右眼可見房內的老同事,聊着工作時的人和事,漸至高聲大語,竟無人呲之以鼻。其實是各病房、各病牀、各醫生及各護士都是如此,早已見怪不怪。於是也便心安理得地繼續海聊。無聊之中有話可聊,倒也減少些許的乏味與對門扇“咿呀”的忿忿不平。

三、父母與兒女

商業講“顧客是上帝”,醫院宣揚“醫者父母”。

醫院這種地方,沒人心甘情願地想去,實在身體出了毛病不得不去,很想享受一下做“父母”被兒女孝順的感覺。這其中除了自己的兒女外,就是醫護人員親人一般的溫暖。

然,有時這只是患者的一種奢求。走廊上,一個行動遲緩的老婦喋喋不休地訴說着某種藥物用之無效,醫生不耐煩地說:“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你說的有用,怎麼還來這裏?”其實,滿可以換一種態度和口氣來對待。如果是自己的父母,會是怎樣?

牀尾處另一張加牀上,一個年屆古稀的老者不知何故沒人陪護,一個人在打吊瓶,一瓶打完,老者喊着:“沒水啦,沒水啦。”卻不見護士前來換水,好幾次我都跑到護士站告訴她們:“加六牀水沒了。”這纔有護士拿着吊瓶走出,換上新瓶,走的時候還不忘撂一句:“喊沒水,誰知你是幾牀?”走廊上許多病者家屬搖頭,道是花錢買罪受。

輾轉託友,飯店擺了一桌,終於脫離加牀之苦,堂而皇之地入住病房。儘管與衛生間對門,刮來陣陣氣味,強過走廊的嘈雜。晚間還可在牀頭安放一張摺疊牀,讓陪護的兒子比較舒服地躺一下。雖然是席地之分,也是感恩戴德了。

病牀的南牆是個抹角,兩面有窗,光線充足,但因老樓年久,窗子四面透風,趕上冷空氣和大風,嗚嗚怪響。窗子插銷鬆動,用根紗布條拴在牀頭。風吹得幾扇窗發出“咯吱咯吱”、“啪嗒啪嗒”的'響聲。閉上眼睛,聽着風與窗發出的交響樂,頭腦裏閃現的是十冬臘月頂着呼嘯的北風行走在曠野之中……

四、服務與收費

從加牀到進病房,環境稍有改善,服務態度依舊。

每天早上八點多鐘,主治醫師領着所屬的實習生、助手查房。一個病房的幾個病人分屬不同的醫生,各管自己的一片天。望聞問切只做一半,然後又領着一串人衣袂飄飄而去。一小時後,護士端着瓷盤掛水。

要說這醫院的民主與自由做的就是好,掛第一瓶水時,護士小姐透過口罩冷冷地核對完病人與瓶子上的名字後,將接下來的兩瓶水一併交給病人家屬,讓她們自己接換,不管你先掛哪瓶,後掛哪瓶。這就苦了那些不識字和年老眼神不濟的,神情緊張地盯着瓶子,唯恐一個不留神而誤事。

三瓶水掛完,看看牀頭的注射記錄上還有兩瓶,拉一下呼喚鈴,卻聽不到走廊上的迴音,原來這些鈴都是“聾子的耳朵——擺設”。只好將輸液條關好,前往護士站喊人。

隔牀的病人每天五瓶水,護士掛上水後,又交給三瓶。75歲的老太太看着老伴掛完四瓶,喊來護士,護士告訴她:“沒有了。”起了針。老太太不識字,只記得前一天是五瓶,難道今天減藥了?等到女兒來送午飯時,老太太告訴她今天只掛四瓶,女兒拿過護士忘在牀頭的記錄,仍然是五瓶,走到護士站一問,果然是還有一瓶。老頭白白地多捱了一針,護士反而強詞奪理說就是分上下午兩次掛的。自己也知道這種理由說不過去,“噗嗤”一笑拉倒,惹得老太太絮絮叨叨數落了半天。

打掃病房的護工是個駝背老頭,拿着一根滴水的拖把進來,王婆畫眉一樣在地上抹了幾下,分把鍾時間一間房打掃完,真是深圳效率,至於牀頭櫃上的凌亂,垃圾筐裏的壅滿,似乎與他無關,只是瞥見地上的空瓶子時,纔會眼睛一亮,麻利地彎腰拾起,這些是他們的額外收入。

每日一次的賬單送到,那幾瓶價格不菲的藥我們不懂,是否真的用到病人身上,不知道,因爲我自己就曾爲當護士的同學找熟人將值錢的藥水換成人民幣。慚愧,那時不知怎麼回事,現在才茅塞頓開,只有吹毛求疵地研究哪幾項不值錢而又簡單易懂的費用。

牀位費21元、暖氣費6元(下半夜到天明)、輸液器1元(不貴)、疾病健康教育2元三角(不知何內容)、治療費八次62元(不知是何種治療)、二級護理3元9角(沒享受)、靜脈輸液三瓶3元、靜脈輸液一組6元、一次性注射器一支8角(估計是兌藥水,應該)、住院診查費1元5角,還有其他特殊材料費(大概是小便袋)。

這一日的實際治療與服務是:一次查房;一次輸液、起針;換一個小便袋(有一天忘記,費用照舊);量2次血壓;發三次總價值3角7分的六片尼莫地平;拖了兩次地;換了一個垃圾袋;問了一次:“解大便沒?”

沒了,真沒了。

老公住院還可以報銷百分之七十多(先刨去四百元“門檻費”,這是什麼東東?),而沒有工作的普通老百姓呢?得了大病出不起這名目繁多的各種費用,許多病人只得放棄治療。

買東西講究一份價錢一分貨,講究物有所值。高喊“救死扶傷,實行人道主義”的機構,每天早會講的是哪個科室創收好,哪個部門效益高。

當你們爲獎金多少爭得臉紅脖子粗時,是否爲你們沒有付出而得益的部分感到臉紅?是否爲你們對病人的冷漠感到羞愧?是否爲你們的收益建立在病者身體與經濟的雙重痛苦窘迫上而感到惴惴不安?

當然,我不是一篙打翻一船人。也許,你,就是個好醫生、好護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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