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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飯桌上憶流年散文

散文2.36W

20XX年除夕之夜,我隨手拍下一張吃年夜飯的照片。如今,這張普通的照片卻讓我的心翻騰起來。照片裏,在老家的土坯屋內,一家老小圍坐在由兩張八仙桌拼成的飯桌上,共享團圓之樂。最入鏡的是,那一桌熱氣騰騰的美味菜餚,雞鴨魚肉樣樣有,花式各樣,冷熱齊全,看着就饞人。喝的是好酒,白酒是五糧液,紅酒是長城乾紅。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表情。

年飯桌上憶流年散文

幾年後的一個春節,當我翻閱那些老照片時,驀地,那一張張依然鮮活的畫面照亮了我的記憶。那些陳年往事,如閘門被開啟一樣,涌入我的腦海,快樂的,痛苦的,都值得我們去回憶。看着這些照片,感覺真的很好。仔細端詳老照片,看着長輩們那年輕的面孔,看着兄弟姐妹們那一張張稚嫩而熟悉的臉,思緒一下子穿越到二三十年前那美好而難忘的時刻,回到了那個難忘的歲月。那一件件歡樂或悲傷的事情,就像發生在昨天一樣,又清晰地出現在我眼前。

1.過去:生活窘迫家裏最怕過年

那時,父親和母親剛結婚不久,兩個叔叔還在念書,姑姑輟學在家幫着幹農活。父親曾跟我說過一個尷尬的笑話,他和母親結婚前,爲應付外公派來的親戚“查家門”(女方前來探聽家境的行爲),奶奶竟然跑去別人家中借來一櫃子的衣物棉被擺放在臥室裏。爺爺也說過,那會兒,他和奶奶最窘迫的時候,兩人共穿三條褲衩過日子。那幾年,家裏最怕的事情就是過年。每當年關將至,別的人家歡歡喜喜購年貨買爆竹貼春聯,我家卻冷冷清清。最尷尬和愁苦的,自然是身爲一家之長的爺爺。爺爺是村裏的好廚師,村裏有紅白喜事,爺爺一定是別人家首請的廚師。然而,除夕之夜,身爲廚師的爺爺卻對着自家那口鍋發愁。

一年下來,全家人辛苦攢下的一點錢,尚不夠繳兩個叔叔的學費,每到大年三十,爺爺最頭疼的事情,就是厚着臉皮應付那些前來催債的親戚鄰居。這讓爺爺沒有心思準備年夜飯。然而,年夜飯還是得吃,年還得過。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父親幾個深知爺爺沒錢買肉,就自個上山挖山老鼠;沒錢買魚,就去小溪裏抓。聰慧的母親也早早就用撿稻穗積下的糯米釀好一小壇水酒。趁爺爺在屋裏抽悶煙的時候,父親幾個自己動手,東拼西湊,終於在廚房裏搗鼓出了幾樣小菜。等一切妥當了,母親把一壺酒放到後鍋裏溫熱,便吩咐我去屋裏叫爺爺。

那是怎樣的一頓年飯啊!除了一碗紅燒山老鼠和一盤煎魚,剩下的全是青菜,只有一碟菜梗裏,點綴了一丁點肉絲。然而,父親他們沒有讓那年夜飯將一家人的心吃涼。那時,我大約三四歲,卻清晰地記得當時的一幕:父親上前給爺爺倒滿一碗酒,然後給叔叔、姑姑幾個添滿,隨後端起碗敬爺爺:“爸,我們幾兄妹敬您一碗酒,眼下我們是過窮日子,但我們有志氣,以後一定讓您過上好日子。”說完,極少沾酒的父親咕咚咕咚把一大碗水酒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隨後,叔叔和姑姑也一一上前給爺爺敬酒。兩位叔叔端着碗,含淚說:“爸,我們一定好好唸書,考上大學爲您爭光,爲全家人爭光!”爺爺端碗的手微微抖動着,不停地點頭:“孩子們,你們一定要爭氣,要爲我爭氣啊!”就這樣,一頓簡陋的年夜飯,卻讓我家在全村最後一個才燃起結束的爆竹。飯桌上的菜早就吃了個精光,酒壺卻放在鍋裏溫了又溫。吃到後來,爺爺醉了,父親也醉了,叔叔幾個也都醉倒了。醉酒後的爺爺,敲着桌子喊:“兒子,你們……要……要……給我爭氣啊。”父親幾個也喊着:“爸,我們一定…一定…不給你丟人!”奶奶、母親和姑姑幾個,在一旁直抹眼淚。

這一幕,至今深深印刻在我的腦海裏。如今,父親他們都沒有忘記自己的“誓言”,父親經過打拼,成了一名公務員,兩位叔叔也先後考入大中專院校,留在省城工作。大叔叔還是全村第一位大學生。他去上學那天,全村人爲他送行,爆竹嗩吶聲響徹天空。

2.如今:不爲吃穿發愁四世同堂賀新春

20XX年,我們兄弟姐妹一行帶着愛人孩子回老家陪爺爺奶奶過年,拍了一張全家福,雖然照片中的景色不是非常秀美,但每個人的神情卻是非常幸福、真實。現在,我們都在外地生活,但每年春節都回老家陪爺爺奶奶過年。如今家境好了,不愁吃穿,但在除夕夜,父親他們總是變着花樣做菜。開桌的第一杯酒,一定是全家人舉杯爲上席的爺爺奶奶祝福。這時,父親總是說:“爸,媽,你們辛苦了一輩子,現在條件好了,我們一定要讓你們吃好穿好,安享晚年。”說着,兒孫們一人一筷子,把雞腿、扣肉、釀豆腐、紅燒魚、肉丸等紛紛夾到兩個老人的碗裏。

父親一席話讓爺爺感慨萬分。我注意到,爺爺的眼圈紅了,淚花在閃動。爺爺的神情一下感染了大家,父親幾兄妹的情緒也有些激動起來,手中的酒杯不約而同碰到一起,紛紛一飲而盡。

現在我家的條件得到改善,生活水平不斷提高,爺爺也不再爲過年而不安了。過年已經成爲全家人溫暖團聚的日子,除夕之夜是闔家歡樂的時刻,是爺爺和兒孫們嚮往的時刻。

年夜飯,見證了我們一家人的生活從貧寒窘迫到幸福舒心的艱辛歷程。和大多數家庭一樣,如今的我們無需爲年飯桌上的魚肉酒菜犯難,更多的時候,還特意在年飯桌上多備幾盤青菜,以便給酒肉過剩的腸胃“減壓”。三十年,我家的生活徹底變了樣,這一切,年夜飯來作證。作爲孫輩的我,也用自身經歷作證。

又一個春節臨近了,爲了換得一身輕鬆,今年,我們初步商定在縣城酒店定一桌年夜飯,全家走出山村,過一個不一樣的除夕。我早就計劃好了,吃年夜飯的時候,我再給全家人拍一組照片,同時要拍攝一段DV,留下一份珍貴的禮物,給爺爺他們送上一份幸福的年禮。

【除夕煮酒】

那一頭,或近或遠地,有肥豬刺耳的嚎叫聲,石磨轉動的沙沙聲,零落的爆竹聲,來來往往的腳步聲,還有竈膛裏柴火燒裂的爆鳴聲。各種聲響匯聚成一曲溫暖歡快的新年的旋律,飄蕩在屋頂。此時,我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靜靜地坐在庭院一角的涼棚裏,獨守着一爐旺火,守着一鍋老冬酒。

大年三十,我最癡迷的,莫過於圍爐煮酒。爐子裏燒紅的木炭,散發着炙人的熱浪,撲在臉上,大肚子瓦壺架在爐火之上,一壺酒燒得滾燙,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縷縷酒氣從壺口漫出,嫋嫋升騰,不久,整個涼棚都瀰漫着誘人的醇香。我被淹沒在一片白霧裏,鼻孔裏灌滿了糯米冬酒的異香。一種異樣的暖,隨着炭火的輻射和翻騰的酒霧包圍過來,令我精神恍惚。在年味的薰陶下,伴着陣陣酒香,早已醉了。

在農村,守着一壺酒來過年,還和那些寒苦的日子相關,舊時買不起瓶裝酒,靠自家釀酒過年,待到能買好酒,卻只鍾愛自家釀的冬酒,喜歡那種純樸的口味。歡喜的年飯,舉家獨愛這滾燙的冬酒,喝的是那份歡樂的團聚氛圍。一口熱酒下肚,心肺間都透着暖意。一席下來,菜涼了,酒卻熱了又熱,喝得渾身發燙,面紅耳赤方肯罷休。

這樸實的冬酒,或是專爲年飯而備的。再好的白酒,也不能拿了爐火上熱着喝,紅酒高貴,卻只能加冰塊調和,不適合農家人的胃口。只有這澄黃清冽的冬酒,能用壺裝了靠在火爐上煮滾了喝,喝涼了,溫一溫,香味如初。

冬酒取農家糯米爲原料,自蒸自釀,喝着心裏踏實。年飯桌上,喝自釀的農家酒,更有一種別樣的幸福感。這些年,從城裏回家過年的叔輩們長見識了,煮冬酒時,吩咐我放些枸杞、黨蔘、薑片進去,有時家裏的女人也囔囔着要喝一碗,我便再加入些許小蔥根和冰糖,煮成甜酒。煮過的冬酒,篩一碗出來,直冒熱氣,幾顆暗紅的枸杞漂在面上,泛着誘人的亮光。喝一口,甜絲絲的,一股暖流順着咽喉直入腸胃,直叫人心底也透着爽勁兒。

喝酒的滋味不提,但就這份炭火煮酒的溫馨,就足以醉人。瓦壺旺爐,炭火煮酒,嫋嫋的煙霧裏,透着濃烈的喜氣,在清雅的酒氣中,追憶一段滄桑的歲月。這樣的一壺酒,走過了貧瘠辛酸的一段歷史,走到了殷實富足的今天。酒煮到香氣四溢,那頭剁肉餡的父親總要衝我吆喝一嗓子,好酒啊,煮得好,好香的酒咧!擡頭望去,父親笑臉綻放,彷彿天邊的'雲霞。

散居各處的晚輩們,大年之夜必須趕回老家與祖父母團聚,這是我家鐵打的規矩。飯菜通常早就備好了,只等下鍋。先到家的人,在院門前一個個翹首期盼,心焦如焚。實在等不及,便圍坐在爐火前,靜下心來守候這壺酒。通紅的木炭撥了又撥,壺裏的酒開始翻滾了,開始冒熱氣了,悠悠的酒香飄散開去,遠遠就能聞着撲鼻的清香。終於,遠處一聲歡呼,好香的酒啊,我回來了。那是在省城工作的三叔的聲音。過一陣子。又是一聲叫喚,好香的酒啊。深圳打工的弟弟也到家了。酒香陣陣喚親人,在一縷一縷的清香裏,遠方的親人一個個回到了家。一棟陳舊的屋子,一下成了歡樂的海洋。

酒煮開了。一家人依次列席落座,滿桌的魚肉鮮湯,瓜果綠蔬。震天的爆竹聲響徹村莊的上空,年夜飯終於開始了。煮甜的冬酒從壺裏篩出來,每人滿滿一大碗。濃濃的年味也隨着滾燙的冬酒流淌開來,溢滿了整個屋子。

【難忘那年除夕夜】

那是我參加工作後過得第一個除夕。清晰記得,當時的我剛過完19歲生日。依照慣例,單位領導安排單身且剛跨出校門的我春節留守值班。慶幸的是,我的幾位摯友同樣被各自的單位領導以相同的理由安排在春節值班。於是,一場有關年飯的約定,在幾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當中,順理成章地發生了。

那頓年夜飯開始得很晚,因爲我們必須在各自單位值守到傍晚六點。大家湊到一塊的時候,天已經昏黑了。是時,窗外細雪飄飛,寒風刺骨。那個低矮的平房裏,卻升騰着滾滾熱氣。五個臉帶稚氣的男孩,按照各自分工,殺雞、切肉、洗菜、掌勺、擺碗,手腳笨拙,卻興致盎然。搗騰了個把小時之後,溫暖的年飯在一張貼着舊報紙的方形木桌上開始了。時至今日,我依然清晰記得桌上的六道菜:煲雞湯、辣椒炒肉、蘿蔔燒肉、紅燒肉、鯽魚湯、素炒豆芽。只做六個菜,是一塊商定好的。起初的計劃是做八道菜,有人說,“8”寓意爲“發”,於當時的我們來說,發財夢太渺茫,還是先圖個順利吧,於是改成“6”,“六六順”,就做六個菜。這個方案一出,當即得到一致贊成。

開飯了,這才發現桌上沒有酒。我拿出豪爽性子,招呼大家坐定,一頭撞進風雪中,尋酒去了。好不容易敲開一家小店的門,伸進口袋後,卻傻了眼。我摸索了半天,才掏出五塊錢來。拿着兩瓶簡裝白瓶“重慶大麴”回到屋子,幾個兄弟一愣,繼而樂成了一團。有人喊了一聲,兄弟,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不定過些年啊,大夥兒就再也沒機會喝這樣的酒了。一陣歡呼聲中,桌上五個人都倒了滿滿一碗酒。吆喝聲和歡笑聲頃刻間就把我的尷尬擠到了門縫之外。其實,同爲農家子弟,他們的身境與我無二,這樣的一份默契,彼此之間,都心照不宣。

簡裝白酒喝進肚裏,如火灼一般。我們喝一口酒,灌一口茶,吃一塊肉,逗一回笑。幾個回合下來,有酒量弱些的,開始萌生醉意了。醉了的,開始背起詩來。不知誰又吆喝了一聲,我們且邊喝邊誦罷了。這一提議引得滿堂歡呼。藉着酒勁,一頓年夜飯吃喝到後來,演變成了一場醉詩會。我們醉吟李白,誦讀杜甫,有人吟誦到興起,乾脆把一側的牀鋪當作舞臺,直接脫鞋爬到牀板上高聲誦唱起來。這場即興發起的除夕詩會一直折騰到凌晨,以至於一個個東倒西歪,頭暈眼花,仍意猶未盡,不肯離席。

這頓年飯發生的時間,距今已十多年了,當年的男孩,而今已不再爲兩瓶酒錢而犯窘了。只要肯喝,我們能儘管提些好酒來讓彼此喝個痛快。然而,我們卻再也找不回把年飯吃成詩會的那份豪爽和浪漫,再也難尋兩瓶簡裝白酒喝到忘我的那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