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秋天的散文

一九八四年，風華正茂的我，參加了全國統一高考，以優異成績，以全市第十名的成績，名列前茅。不要說父母的高興，左鄰右舍更是樂此不疲地說：“功夫不負有心人，從這小子一出生，我就知道這小子有出息，將來常人不可比。”

全鄉的轟動，更是波瀾壯闊，那廣播員的喉嚨好像比原來高了幾十倍，一天只要有空就喋喋不休地重複播音着，真是難爲他們的激情。

在當時，可想而知，我的心情又是多麼燦爛。等待通知書的心情，可想而知是心急火燎，從七月一直等到九月，無邊的漫長，遲遲就是等不來。

無奈的我前往縣招生辦查詢，結果才知道因我是農村戶口，而填報的志願只招收城鎮戶口，從而導致我名落孫山，那種打擊賽比五雷轟頂……

迷迷糊糊的我，怎麼回到家，到現在我都不得而知。後來家人告訴我說，我躺在牀上整整十天十夜。

大腦一片空白，醒來後，深深的自責自己沒有聽班主任老師的規勸，沒有填報第二志願：師範專業的同時，也深恨老天爺對我太刻薄、太無情，要知道我的學習機會來之不易，不僅是父母的辛勤汗水換來，更是一位異校女生頂着自己父母的指責，執意數次來信規勸我棄醫從學的結果。

我的落榜，不是單一的高考落榜，一則是父母年事已高，家庭負擔不了，再次補習參加高考的費用，二則從此將失去我的心愛三年的她，因爲在當時大氣候下，透過高考跳出農門，是農村孩子的唯一出路，她好不容易考入高校，進入城市，如果再去聯繫她，無異於拿刀殺她，釜底抽薪的事又怎能用來對待有恩於我的人！

經過無數次痛苦的掙扎、抉擇，爲了她的好，也是出於自卑的心理，斷絕了與她相處三年的聯繫，在心裏祝願她一生平安、幸福。

九月二十日，縣經委爲了培養急需人才，在高考落選生中，招聘十六名去學習各種專業技術；被選中的我，昏昏沉沉地來到縣裏報到，別人都是有說有笑的，可我怎麼都高興不起來，害得那八位女生背地裏嘀嘀咕咕，都說我是實實在在的書呆子、大腦不是有問題，就是搭錯筋了，整個就是一個傻毛。

九月二十九日，經過短期的崗前培訓，我背起行囊，踏上了北往山東的列車（說真話，當時的所謂培訓，就是像家長和老師一樣，叮囑一定要好好學習，不像現在那些煩心的說教）。

望着繁星點點的、秋意橫寫的、夜幕中的家鄉，潸然淚下，高考落榜、躲避愛人、告別家鄉，像三把無比鋒利的劍，在我五臟六腑中漫無規則地攪動着，淚眼朦朧中，不時飄來她的音容笑貌，似乎，她也在依依不捨地向我揮手告別……

十月一日，在彩旗飄揚的海洋中，我們一行來到山東省泰安市（那彩旗確有歡迎我們到來的，它如好客的山東人一樣，出於真情實意）。

短暫的休息後，領隊的縣領導，帶領我們一行十六人去爬泰山，那一天因爲是國慶，遊客特別多，整個十八盤只能足移影動，上上下下的人羣稍不小心就有碰車的可能。

泰山的風光，衆所周知，用氣勢磅礴、美不勝收來形容一點都不誇張。它畢竟有五嶽獨尊的美譽，也是旅遊勝地。

可在我眼裏，滿山遍野的茫鬆翠柏，活像靈前的花籃；斜刺出的觀日峯的巨石，象是墓前的石碑，倘若能藏身泰山，將是人生最爲曼妙的終結，頭腦一直在胡思亂想，所以第一次登泰山，什麼都沒看進心，就連那磅礴的日出，我一點印跡都沒有。

緊張的學習和工作開始了，白天在廠裏跟着師傅學習實踐，晚上到技校上課。忙碌的生活，使我無暇他顧，可每逢星期天的時光卻讓我傷透腦筋，別人都喜歡去遊玩，什麼岱廟、王母池、鬥母宮、普照寺，甚至去濟南看大明湖、趵突泉，去曲阜看孔林，去青島海邊踏浪，或者早早到泰山頂上重溫真正日出的風采。

寂寞而孤獨的我，躺在當時很有名的泰山賓館的牀上，看潔白的牆、潔白的被褥、潔白的桌椅、潔白的屋頂，還有穿着潔白工作服的潔白的服務員。

整天抱着我帶來的，她以前寫來的信件，一字一句地讀，情到深處，淚溼枕巾；後來被悄悄觀察我的服務員發現了，她將我的真相告訴了我的師父和師孃的同時，經常會有事無事地到我房間來和我聊天說地，來分散我的注意力。

當時我心裏對她很反感，但出於禮貌又無可奈何，現在想起來，還真要感謝那位長我兩歲的細心的服務員。

有一個星期天，我背上裝有她來信的揹包，獨自一人經過鬥母宮、王母池等，徑直向泰山頂上爬去，來到觀日峯的'懸崖邊，到處尋覓一生終點，正當我想縱身跳下時，被暗中跟來的師孃攔腰抱住，和跟隨而來的師傅，強行將我帶下山，經過他們耐心地開導，我向他們哭訴了衷腸。

師孃百無聊賴地說：“你啊，你，千萬別犯傻，只要你倆有緣，將來定會再次相逢在茫茫人海之中的，假如你現在這樣，一切希望將就此畫上句號，自古以來有情人終成眷屬，幸虧你還是識字的人，何苦在乎這一朝一夕，人生長着呢！你要走的路還長着呢！而且你現在只有好好學習，勤奮工作，才能更好地對得起和你一樣朝思暮想的她，她也不會忘記你的，她在你身上付出那麼多的汗水和心血，就是要你將來能更好地和她在一起！”

天有不測風雲，我本以爲和我同行的十五人，整天快快樂樂、嘻嘻鬧鬧、心無旁騖，可哪知道城裏的孩子，也有道不盡的衷腸。

大概，都是初次出遠門的緣故，思鄉、想家、眷戀愛人，應有盡有。

一天的晚上，大概是星期六，他們非要拉我一起到別的賓館就餐。

我真的莫名其妙，本身我們住的、吃的都是泰安市當時最好的賓館，卻要出去吃？

盛情難卻，無奈的我只好陪同前往。可沒有兩個小時，杯盤狼藉，十六人喝下十八瓶泰山白酒，後來還是當地派出所聯繫上師傅們，把我們一一架回賓館。

第二天早上，醒來，睡眼朦朧的我，發現只剩下我一人孤孤單單地躺在一片潔白乏黃之中，往昔的談笑風生成爲啞言。

到處尋找，也找不到他們，一時間忙亂了兩地的警方，直到下午三點，才傳來家鄉的報平安。

原來，他們十五人酒醒後一起回了老家，他們的舉動，對我無疑是雪上加霜，孤寂的我，在他鄉又變成了孑然一身。

山東人豪爽而善良，就在我失落之際，那位熱心的服務員又經常出現在我房間。

因爲我住時間長了，彼此熟悉了。她不斷的勸慰我一定安心學習，完成學業。記得她曾經贈送我一句話：“是非審之於吾，譭譽操之於人，得失安之於素。”這句咋看與儒家思想是一致的：“智者不惑，勇者不懼，仁者無敵。”頗出一轍的話，深深地刺痛了我，無法不讓我想起心中人的那句話：“冷嘲、熱諷可能成爲泯滅一個人的理想之光的冰水，也可能成爲點燃奮鬥之炬的星火。”

這兩句話，影響了我的一生，無論是人生低谷，還是高峯，我總會把它拿出來咀嚼一番，凝神靜氣後，又畢恭畢敬地雪藏在心海的回收站中。又象座右銘一樣，常常出現在我的日記本或筆記本的扉面上，至今仍然是。

在我心海中，這兩句話，給了我無盡的財富和人格的尊嚴，也是我一生不斷進取的動力源泉。當然這兩句話，如果讓放在其他地方，未必能引起我的注目，因爲看起來並不像什麼名言、警句。但它一句是我的心愛的人在高考失利後對我的鼓勵，一句是我處在人生沉淪的危險關頭，熱心的服務員伸出的援助之手。

後來老家的新房建好後，我用靜電片把這兩句話鏤刻裝飾，懸掛在客廳的中堂上，引來無數人的讚許，象指路明燈一樣閃閃發出晶亮的光。

那個秋天，一直像雕塑一樣，杵在我的心中，用現在時興的話說，是切入骨髓、侵流血液，使我在以後的二十八個春秋輪迴中，從不敢去靜觀秋色，心目中的秋天，就像秋霜凝成的窗畫，一見太陽就幻成流淌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