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男子散文
腰纏萬貫、富商巨賈、名望顯赫又如何!最美的,恰恰是最質樸而平凡的人,頂天立地的人!
——題記
從相貌上看,我的舅舅算不上一個美男子。
他既不是小說中描寫的“堂堂一表、凜凜一軀”的英雄形象,也不是生活中所見的成功人士那高不可攀、神情冷峻的傲然樣子。平凡的世界裏,他就是最平凡的人。腰背比普通人駝那麼一些,鏡片比普通人厚那麼一些,八百多度的高度近視眼讓他看起來呆板而木訥,駝背使得本該更高一些的身板低矮許多。瘦纖纖的手臂上沒有肌肉,透出隱隱約約的青藍色血管。
作爲打工的舅舅,每日曙光乍現的時候,他都會和同事們換上深藍色的粗糙制服,酌兩口算不上太好的熱辣辣的小酒,精神抖擻地走入飛揚的塵土中。測量、工作、畫圖,心中充滿着對工程的熱愛與期許。誠然,這就是一個在城市奮鬥的男人,爲了家庭披星戴月的男人。工資不算太高,卻總是想要對我的姥姥聊表心意,喜歡買一點食材和衣服回家。他又倔得像一頭盤着利角的黑牛,當姥姥對他的行爲怒目而視、表示她不需要什麼的時候,他就高昂着頭,堪比酒瓶底的鏡片後的一雙眼睛閃現熾熱的光芒,握緊了滄桑的拳頭,以一種激烈的語調說:
“我是咱家唯一的兒子,兒子孝敬媽,難道不是應該的?!”
這句話,都不知聽過多少回了。他的孝心,說得俗套一點,便是天地可鑑。還待人仗義,人脈廣,圈子內的朋友與舅舅結交,誰是衝着利益?都是衝着那顆火熱的心。舅舅常常和朋友出去痛飲一番,讓火辣辣的酒涌過喉嚨,沖刷肺腑,緩解生活上的壓力與疲憊。自古,文人墨客都好酒。李白的“莫使金樽空對月”、晏殊的“一曲新詞酒一杯”、蘇軾的“酒酣胸膽尚開張”……舅舅也不缺這樣的文采,在我印象中,他的日誌文章成熟而滄桑,熟練而細膩。一場電影、一次爭吵、一回演講,都描繪得栩栩如生。兒時,他總是對我幼稚的日誌進行一番深刻又激勵人心的鼓勵和評價,被戲稱“捧臭腳”。連他的網名也是提煉於詩句——“江畔獨步”,小時候看到這個富有意境和美感的名字時,我就暗暗在心裏說,長大了,也要成爲像老舅這般有才華的人!十多年過去了,我依舊覺得這個“江畔獨步”是一種對老舅的象徵,象徵着清雅純淨、正氣凜然的江邊之景。
經過了數年的顛簸和漂泊,一年前,舅舅在公司的地位有所提升,小弟的成績扶搖直上,還靠着自己的實力換了一套新房子,正處於裝修期。和小弟一家吃飯的時候,長輩笑得合不攏嘴,兩個小孩在桌上大快朵頤,或在地上嬉戲打鬧。一切都幸福安樂,在不久的將來,在那林立高樓的大廈中,會有一所房子裏面要傳出溫馨、其樂融融的笑聲。
老天不應該把苦難累到一個家庭身上,可是命運的玩笑從來毫不留情,似一塊巨大的`隕石,正中了這個美滿的家,降落到這個業績平步青雲、生活安樂滿足的人身上,以誓不罷休的架勢要壓垮壓斷他的脊樑骨。舅媽開始持續發燒,實在堅持不住了纔去醫院檢查,結果是晴天霹靂:白血病。
波瀾乍起。我們去探望舅媽的時候,在電梯內碰面。暗色調的電梯門緩緩開啟的時,舅舅推着舅媽走出來。我這個才華斐然、頑強善良的舅舅,見到我們一大羣人關切的神色,眼眶泛起微紅。
他就像是一個年少闖蕩的水手,好不容易飽經風霜,站到了船長的位置掌舵,能掌握自己愈來愈好的人生之船時,前方卻忽然變得黑雲蒼蒼、霧靄茫茫。
他的朋友紛紛伸來援助之手,這不是金錢物質上的施捨,而是對他熠熠生輝的人格的讚賞與肯定。來自五湖四海的關心,使當時迷茫慌亂、掙扎無措的心得到了溫暖。潔白的被褥上,是落下的感動淚水蔓延成的花。
我升入初中的八月份,舅舅和舅媽轉到天津去進行更好的治療。租的小房子榆蔭遮蔽、生機勃勃,他學着烹飪各式各樣的美食,在日復一日的單調之中堅持自己對生活的嚮往。在心煩意亂中,一位獻血人員送來的佛經令他豁然開朗,是佛爲他洗去塵土、指點迷津。這古樸的佛經卻情比千金。他戒了酒,不止一次地對我們說身體與精神上的輕盈與舒爽。在醫院內推着輪椅,在來來往往、愁容滿面的病人之間穿梭,舅舅再也不覺得生活的痛苦與絕望。因爲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境,只要擁有一個最美好的靈魂。
內心越來越清淨虔誠的同時,他們的生活也發生了細微但美好的轉變:舅媽在難得的出院時間中,用巧手專注地抄寫心經,舅舅烹飪着清爽的素餡餃子與營養美食,狹小的房間裏,瀰漫着墨香與佛經的暗香,瀰漫着舅舅舅媽之間的信任與堅守;而這邊,小弟學業順利,這個九歲的孩子,對生活有了更深切更積極的領悟。
閒暇時間,小弟輾轉去到天津。他們曾駕着兩輛“豪車”——自行車,去路邊採集芳香的野花,借花獻佛,於傍晚溫暖的暮色中,於三口和諧互愛的情感中,於勇對困境和百折不撓的心境中,我看到在迷霧中駛出的船,亮着溫馨的火光,盈盈地閃爍在漆黑之中。舅舅在風雨逆境之中果敢堅毅,破除了難以逾越的迷宮,走向那恬靜淡泊的風景。他肩上的責任與壓力大於天,可是依舊如五嶽之首般崇高屹立、巍然不動。
舅舅回到這裏時,向我們敘述着一切值得高興、值得幸福的事,對於心酸和苦楚,隻字不提。他倡導我們去做善事,努力讓自己平安,得到上蒼的庇佑、呵護。
舅舅在遠方更新了自己的簽名:最終,在午夜最深的時光裏,在生命最靜謐的曠野上,理想與期翼重逢,喜悅和淚水肆意,我張開最深情的懷抱,去擁吻自己這一路的雨雪風霜!
人生的低谷,又何嘗不是靜謐的曠野,又何嘗找不到內心的寧靜與自若?一路的雨雪風霜,又何嘗不是生命的給予?又何嘗尋不到深處的柔情與鐵骨?柔情,是對妻兒盡己所能的愛護。鐵骨,是對坎坷從不言棄的搏擊。他並無人人追求的富貴崢嶸,只有在皚皚白雪中怒放的堅定泰然。心中的美男子,便是這樣的他。
說他美,誰人不信?
他是最美,美在屢仆屢起、越挫越勇;美在不離不棄、忠貞不渝;美在乘風破浪、直濟滄海!
不知道,社會上還有多少這樣的美。斑駁的時光後面,有一個人懷揣最美,向着那夜色掩映、月影婆娑的道路踽踽而行,不斷地走下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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