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無需想念抒情散文

十一月的陽光依然很好，天很藍，雲很輕，而風正輕拂。

在這樣的日子裏送外婆回衡陽，八十七歲的老人在女兒家住久了有點坐立難安，唸叨了一個多月想回家鄉去。

在家鄉寬敞的房檐下外婆安下心來，步伐穩健，眼光清明，用熟稔的語調喝斥那條離開時依依不捨再見時已經子女成羣的老狗，拿着掃帚翻來覆去的掃前坪裏的灰塵，時不時到屋前菜園子裏看看自家的果樹，一切都安然無恙，一切都如同昨日，熟悉得彷彿從未離開過，那一年多的時間只是時光的黑洞而已。我們在旁邊看着外婆身形輕快的忙忙碌碌，知道此行是一個正確的決定，此前的不安和猶豫都一掃而空。

一家人在舅舅的帶領下步行往幾裏以外的山上去看外公。

記憶中的山頭依然青蔥，只是多了點滄桑之色。外公的墳就在山頂上遺世靜立的兩棵樹之間。路卻已經被荒草掩埋，我們從山腳一路劈荊斬棘而上。

外公的墳頭長滿了又密又深的荒草，草間隱隱可見清明祭拜的紅色紙花。石碑上的字跡已經模糊，墳頭的土卻長得更高了。我們在墳前燃了紙錢，媽媽和舅舅開始小聲的向外公問安。我默默地燒着紙錢，自出門開始就在心底暗自涌動的傷感此刻終於瀰漫開來。我張開口想學着長輩們說些什麼，尚未出聲卻被突然涌上的淚水堵了回去。

我的外公，我終於來了，離開那麼多年後今天終於來看您了。請原諒外孫女的姍姍遲來。我的外公，請原諒那麼多年來外孫女從未在夢中將您憶起，請原諒每次想起您的時候外孫女的臉上總是帶着微笑而不是悲傷的淚水。我的外公，您還記得麼？您離開您最喜愛的外孫女的時候她僅僅只有三歲，剛剛學會在外公面前撒嬌，剛纔學會扮成大人的摸樣狐假虎威，剛剛習慣了每天在外公的鼓勵下努力的吃飯，剛剛習慣了拿着空飯碗跟在外公的身後去添飯，邊走邊唱：添呀，吃呀，吃呀，添呀，吃了又添，添了又吃~~~~~~我的外公，您知道麼？您走以後，您勤勞苦難的一生在外孫女的記憶裏僅僅濃縮成了那一句話：添呀，吃呀，吃了又添，添了又吃~~~~~~~三歲的外孫女沒能記住外公的容顏，卻永遠的記住了那一句話，在每天端起飯碗的時候心裏常常會不由自主的想起它，想起外公高高的瘦瘦的身影和慈愛溫暖的`聲音。

那麼多年過去，我的外公，您可知道，在我的心裏反覆吟唱的正是這句短短的歌，反覆的吟唱，反覆的重溫，帶着微笑，想起我的外公。

我的外公，請您原諒今天我不能再微笑的吟唱和想念。請原諒此刻的我任淚水在臉上恣意流淌，請原諒我僅僅在今天，含着無法言述的悲痛想起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您爲了保護家人是怎樣地刻薄自己，最終貧病交加的離去。請原諒我永遠不能忘記那年的外婆是怎樣垂着一頭烏黑的發悲痛欲絕的哭喊您的名字。請原諒我今天不能自已得回憶起外婆那一頭濃密烏黑的發怎樣經歷幾十年的孤獨和堅強最終變成今天的稀疏銀絲。我的外公，這麼多年過去，您最喜愛的外孫女已經成家，已經有業，已經有了孝順長輩報答親恩的能力和資本，可是，她卻永遠只能在心裏用淚水吟唱您教給她的歌，永遠只能面帶微笑的回憶起您高高瘦瘦的身影和慈愛溫暖的聲音，永遠只能像今天這樣在心裏滿含委屈和心痛的喊一聲外公您好嗎~~~~~請原諒她，我的外公。

請原諒，我的外公，就算在此刻，在您的墳前，我即使躲在人後淚流滿面卻也無法說出一個字。所有的念想都在心裏。今天以前我也從未強烈的想過要來這裏看您。因爲，您的身影和聲音一直在我身邊，從未離開。我的外公從來不是孤獨的躺在這蔥綠寂靜的山裏，從來不是。

如同空氣，無需想起，更無需記住，因爲我們從未離開。

我的外公，鞭聲已住，餘音繚繞。我們將收起眼淚和傷痛，什麼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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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回家的路上，夕陽西下。我悄悄的擦乾淚水，步步回望。母親似有所覺，輕聲的問我還記不記得外公的模樣，我的動作敏捷，語氣自然，輕快應道：不記得了。

我的外公，無論遭遇什麼，人生路上，我將銘記一件事情：好好吃飯。

並且微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