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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棉散記散文

散文3.38W

利用國慶假期摘棉花,是我早就“預謀”好的。原因有二:一是需要從妹妹那裏拿點兒棉花做網套,白拿不如幫着幹活;二是好些年沒有踏實在農田裏幹活,有點兒想的慌。都說要接地氣,在農田裏,能接到真正的地氣。於是,放假頭一天就往妹妹家趕。本來前一天就能趕到,因爲國慶那天上午參加一個無法推託的活動,只好推遲。

摘棉散記散文

當目光接觸到開滿白花的棉田時,是欣喜着有點小激動的。想象着幾天之後,棉花摘完田裏的乾淨利索,喜悅之情油然而生。但是這種喜悅很快被腰痠所吸收、被困頓所覆蓋。開始還以爲自己多能幹呢,連妹妹她們讓我坐小馬紮上的照顧都不屑一顧;可能沒過半小時,我就不得不吞回自己“沒事”的表態,一屁股坐在了馬紮上。倒是原來記憶中棉殼棉枝扎手的情景沒有很快重現。

早晨8點過迎着初升的太陽一直摘到12點多才收工,我的收穫是一蛇皮袋零一點,約摸20來公斤。按當地摘棉人工費每公斤2元計,我的勞動價值約有40元錢。我對自己摘棉開始的表現還是相當滿意的。中午稍事休息,3點多點兒開始摘到日落西山月光頂頭的7點45分,收穫跟上午差不多。一天下來,即使是坐着,最受累的還是腰。

我的感覺肯定比她要好。她從來沒有經歷過農事,第一次參加農業勞動就是一頂比較熬人的摘棉花,對她似乎是一個下馬威。她上午的進度還好些,從下午起就漸行漸遠,能有我的一半就了不起。晚上躺下,她說腰痠屁股疼。我想不明白,摘棉花與屁股的關係到底在哪兒。後來分析,她從來沒有這樣勞動,所以只要是聯繫着的身體部位,都會發生反應的。

對於從來沒有下田勞動過的人來說,摘棉花算不上重,只能說是曬與熬。早晨9點多開始陽光就把後背烤得火燙——我們是揹着太陽幹活的,這種光芒一直能延續到下午5點多。這對在小城裏上班都要塗塗抹抹戴遮陽帽打太陽傘的人來說,可以說是最要命的。熬就不用說,時間在哪兒擺着呢。露天地裏不停地動作將近10小時,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一邊摘棉花,一邊說說話。不想說話了就在腦子裏想。妹妹說過去家裏要織布,也不知道怎麼弄的,那些木製機器去了哪裏。我說那種織布機早就被拆開燒火了。這時候,我眼裏出現了那個春天,父親把奶奶和母親紡了一個冬天的線一支支拉到織布機上開始織布時的情景。那是多麼高興的時刻啊!機器一響,新衣服就有了希望。雖然新織布不一定能穿到我身上,可能賣了換點兒生活用品,可能只給經常出門在外的父親做一件新的,而把他的舊衣服重新裁剪後給我們穿,但我也是非常高興的。因爲我的織布褲子膝蓋部位已經露肉啦。

我的耳邊會響起伴着奶奶咳嗽的紡線車的好聽的“嗡嗡”聲。奶奶把彈好的棉花絮成一個個白白軟軟的“棉條”,隨着左手搖動紡車,右手的棉條便魔幻般地被抽成了一條細細的白線,在棉錠上纏得緊緊。

我還會聽到“嘣嘣”作響的彈棉花的聲響。彈棉花是父親的專長。家裏有一隻彈花弓,跟弓做伴的是一隻像啞鈴樣一邊棰頭有個撥槽的木捶。被脫了棉籽的“皮棉”,經過這樣一個傢伙的'彈撥,立刻就成了更加潔白更加輕盈的棉花絮了。這樣的棉花可以直接絮被褥、棉衣,也是紡線的基礎棉。

小時候對於一切大人乾的事情都十分好奇,站在邊上看着看着就蠢蠢欲動,那個都想試一傢伙。我的想法並得不到大人的支援,因爲我的力氣與技能都無法支援他們放心地讓我做某樣事情。小孩子的心情大約都是一樣,越是不讓乾的事情,越想嘗試。於是,這些紡織中間的每道工序,都被我在奶奶、母親和父親不在家的時候偷偷幹過了。雖然每次被發現都免不了被責備,但再看見大人隨心所欲地把棉花變成棉絮、棉線、棉布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手癢。最讓父親責備的就是織布了。我手裏沒勁的幾次來回穿梭,往往讓整匹布變得殘次。至於紡線,那在母親、父親和奶奶手裏靈活自如的動作在我手裏總是那麼生硬地抽不出細而勻的線,只好在抽出一截之後被迫放下。彈棉花是父親最看不出來的事情,然而由於那笨重的弓和棰到我手裏已經變得更加沉重,所以我也只能淺嘗輒止,能聽到“嘣嘣”聲從我手下響起而已。

從早晨的露珠裏開始,到月上樹梢的回潮結束,摘棉花就在這樣看似不同又像回到原點的情景下循環往復。摘棉花,討論與溫暖有關的事情,最爲恰當。

“如果是冬天摘棉花,肯定不會冷的。因爲想到棉花,就是暖和。”一聽這話就知道是幻想大於現實的城裏人說的。

“嗨,這纔是亂說呢,天一冷,連手都掏不出來,還哪有功夫能暖和。”我還能記起小時候跟着老師到某生產隊裏摘棉花的場景。那是進入冬天了吧,手真掏不出來,胡亂把棉鈴撿到筐裏就算不錯了,哪兒還能管幹淨不乾淨。現在摘自家的棉花,一片幹葉都要想法撿出來。

話說回來,摘棉花還真能想到許多溫暖的事情。比如看着母親用新棉花絮棉襖,那是冬天幸福死的事情。因爲一般情況下,都是舊棉衣拆洗了後,把已經僵死成團的舊棉絮一點點撕開在陽光下曬曬,再絮進去。那年我接到招工通知後,父母最先做的事情就是爲我做一套裏外三新的被褥棉衣。那衣服我穿上後熱得直冒汗,這才知道爲什麼過去寒冬臘月棉衣穿上不管用。

我還會想到小時候每個冬天奶奶給我的溫暖。那個堂屋炕上的被窩,無論我多晚回來都爲我留着一炕的火熱。那與棉花無關,但與每個冬天都離不開拾掇棉絮的奶奶有關。

用我粗大的手指摘下每一個纖細的棉朵的時候,我都會心一笑。手指的黑與棉朵的白,截然不同的兩種世界兩個天地。但它們不可避免地碰觸在這裏。不單是我的粗黑手指,摘棉鄉親們的手都只能比我的更粗更黑。但這潔白,又都是他們所創造。這裏面蘊含着一個什麼道理呢?

還有這綿軟與堅硬。棉花藏在每一個堅硬的殼裏。殼用它的銳利保護着它。人用他的粗礪種植又摘取了它。它綿嗎,似乎毫無疑問。哪朵棉花不是柔弱而軟綿的呢!但它卻能抵禦最嚴酷的寒冷,它是讓猿走出原始成爲人類的重要標誌:人知道穿着衣服避免暴露、懂得羞怯了!棉作爲原料,據說能造出最好的炸藥,真是不可思議:如此無筯無骨,還能強悍至極?

棉花當然是純潔的象徵。天下自然中最潔白最普通的物品,沒有比棉花更容易見到的了。見到棉花,就能馬上感覺心靈與它銜接、靈魂跟它私語、感情與它交融。天下沒有如此更單純坦白簡易的東西了!見到它,生活裏的許多煩惱不快,立刻會煙消雲散。

如棉,在陽光的青睞裏滋長;如棉,從木質裏吐出棉香、綻出芬芳;如棉,從土地裏長出溫暖,生出暖芒;如棉,軟硬兼修、凝集慈祥。

跟棉花對話,不得不說到種棉這件事情來。在我的記憶裏,鄉親們大面積種棉有20來年了。這些年,有辛苦,也有甘甜;有開始的喜悅,也有最近幾年越來越沒有什麼好收成的苦惱。

“今年的棉價又不行,聽說才6塊多錢。”

“那不就賠了?”

“可不是。僱人摘下來就支出去2塊,還不算管吃住行。不管摘多少,僱請一個人給400塊的路費。現在的人是越來越僱不起了。”

“那就種不成了。”

農民的生產勞動是算不得賬的。如果都細緻地算一遍,可能沒有一個願意種田。因爲除去種子化肥農藥地膜水費,所剩無幾。至於本身的勞動付出,簡直卑微到了極點。

價格上不去,農民無可奈何。

說起過去那些年棉花市場的紛亂,價格到十幾塊錢、人工費用不高的日子,好多鄉親都喜上眉梢。但那也是毀壞了棉花市場的時候。說某地農民買棉花,往裏邊倒水,有的販子把棉花收了再出手,賺的就是加水的錢。還有的往裏邊摻石頭。

現在沒有這樣幹了。收購把關嚴格了。大家也不用費盡心思弄虛作假了。

仍然是制度塑造人的道理。一個壞的管理制度,讓所有種棉人都變成了利慾薰心的騙子。有了好的制度並得到認真貫徹執行,大家都成爲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摘棉花不能不說是件很糾結的工作。不重又不能說不累。說累,似乎每一次碰觸的都是感覺不到分量的一朵,或者只是一朵中的五分之一瓣。一下,再一下,一株,下一株;挪一下袋子,再挪一次……沒一點技術含量、沒一點利落神速,只能這樣簡單地重複。“簡單的事情堅持下去就不簡單。”摘了幾天棉花,不簡單嗎?還是很簡單。只是多少感悟到,這樣的簡單很舒服,這樣的勞累很值得。因爲3天之後,開始竄到身上的疼困都漸漸消失。而且胃口極度地好,沒有一點過去常常感覺到的吃了胃不舒服,甚至無論什麼時候吃怎麼吃,都沒了反應。

坐在棉田裏時間過得飛快,以至於沒幹過農活的她都感嘆:“一干活,時間就跑得快。”這肯定是與在家裏坐在沙發上過幾天假期相比得出的結論。有時候無所事事,好半天吃飯的時間都不到。現在坐在田裏,埋頭往前,一忽兒就是半天,一忽兒太陽下去月亮上來。時間的神奇同樣不離勞動者的左右,它讓人感覺時光珍重,勞動有價。

除去半天雨老天讓我們休息之外,整整6天摘完地裏的頭茬棉花給我留下的最大的啓示就是,沒有幹不完的活。當然,也給從來沒有經歷過田野生活的她一隻手臂上留下了一片發癢的曬傷。

“沒什麼,明年再種,我們還來摘。”她的口氣歷來比她的實際能力要強。不過,有這樣的精神,已經完全走出我的預料。之前我的設想是,她每天能給我們做好飯就不錯了。現在看,我對於別人的奉獻與犧牲精神,仍然估計不足。

要問我想不想再摘棉花,我會說,種下了就來摘唄。但我回想起來,仍然對這6天的勞動心有餘悸:天天早起晚歸,確實勞累無暇。

好在,每一時刻都有與棉花的對話。

2019年10月9日

標籤:摘棉 散記 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