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與瓦-寫人散文

奶奶與瓦，有故事。

村莊裏是沒有一絲都市繁華的味道的，沒有燈火通明，沒有霓虹閃爍，沒有人來人往，沒有喧囂，喧囂。

奶奶的村莊，靜悄悄地躺在山坳裏，一絲風挺溫柔地吹過，桂花香便驀然回過頭來，跑到路人們的鼻子裏，讓他們忍不住讚歎：“呀！真香！”但是接踵而來的狗吠，叫他們猝不及防，只好一邊讚歎着，一邊怕着，一邊惱着，一徑遠去了。

那時候，奶奶就會坐在門口的老椅子裏面，剝着蒜，或者洗着菜，看看他們，輕輕一笑。那時候，她臉上時光的烙印也就會從笑容裏顯現出來，花白的頭髮，與褶皺的雙手，訴說着她的蒼老，與慈祥。

大黑狗名叫黑虎，嚇走了過路人之後，它便會乖乖地趴在奶奶身邊，偶爾搖搖尾巴，偶爾立起耳朵，偶爾用那雙能說話的清澈的狗眼睛，盯着奶奶看。

奶奶的`瓦房，也就靜靜地躺在奶奶的身後。

那是一座古老的、陳舊的、歷史的瓦房，房頂的瓦們，每到潮溼的季節，都長出翠綠色的青苔，鑲在一片片瓦上，日積月累，房頂便被綠色覆蓋，如同童話裏的房子，稚嫩而雅氣。房子不大，後面卻被奶奶用來種樹，種什麼樹，奶奶二話沒說，種了梨樹——於是我有幸能欣賞到雪白的梨花，品嚐到脆甜的梨。至於旁邊，用作了菜地，什麼白菜蘿蔔青菜辣椒…凡是能種的，都種了一個遍。鄰居都說，奶奶是個勤快人。

“……但奶奶不是勤快人。”那時候奶奶坐在一塊石凳上，身後一棵幾百歲的老黃果樹遮住了黃昏與夕陽，她輕輕撫摸着我趴在她懷裏的頭，眼睛裏閃出一種莫名的光芒，說：“你爺爺纔是勤快人。”

爺爺，在我的記憶裏，就是奶奶臥房裏那一張黑白照片，還有壓箱底的一個黑木匣子裏面，那片破碎的青瓦。

從很年輕的時候，爺爺就愛上了奶奶，並且傾心追求。那個時代，愛情是一種炙熱的火，也是一團寒透的冰，是羞澀地看着男子幫自家父母幹活，也是溫柔地接過女子繡好的布鞋。奶奶也曾送過一雙布鞋給爺爺。之後，爺爺高興得把奶奶家裏的活都幹了個遍，最後，奶奶的家人同意了兩人在一起。

沒有什麼磨難，也沒有什麼坎坷，兩個人攜手走了許久。

分家的時候，奶奶和爺爺分得了一頭老母豬，八十斤糧食，還算好，不過沒有房子，這是個問題。爺爺捧着奶奶的臉，說：“我一定讓你住上咱們自己的屋子。”

那一天起，爺爺總是早出晚歸，出去收集別人家不要的瓦塊、磚塊、沙子，用擔子挑了回來，堆在選好的一片空地上——那片空地就是現在的老瓦房。

奶奶說不知道那時候的爺爺整天在想些什麼，不過沒過多久，爺爺說，可以開工了。

於是，借來工具的爺爺，就在那一片空地上，開始修建自己的房子。

他一個人爬上爬下，奶奶看不過去，覺得他太累了，想要幫忙，結果被爺爺痛罵一頓，說女人家成天呆着繡繡花就行了，來修什麼，不要幫倒忙！奶奶知道，那是爺爺的愛護，她沒說話，只是在吃飯的時候，她會偷偷地把肉放進爺爺的碗底，不過爺爺知道了，又會給她夾回來，兩個人看着，彼此都不再說話。

時光流逝，春夏秋冬，瓦房已經建好了一大半。

那天下過雨，如往常一樣，爺爺爬到屋頂加磚添瓦，奶奶在臨時搭的廚房裏做飯。正在燒火的奶奶，突然聽到外面一陣瓦片掉地的聲音，她心覺不好，狂奔出去，爺爺已經躺在了地上，額頭上的血直往外冒——在房頂踩滑了滾了下來。奶奶六神無主，直喊救命，救命。

奶奶開啟箱子，拿出裏面的黑木匣子，說：“你爺爺走之後，那片砸他頭上的瓦，我就把它關在這裏面。”她愣了愣神似的，“我希望關它一輩子！這禍害！”

我沒有敢說話，被那時候奶奶的神情嚇了一大跳。

奶奶走的那一天，整個村莊都陰雨綿綿的，依舊是秋天，桂花也依舊洋溢着如往常一樣的清香，黑虎在我的身邊搖晃着尾巴，奶奶躺在棺木裏。

一切都靜悄悄地。不可思議。

我開啟黑木匣子，拿出那一片瓦，靜靜地凝視着——就是它害死了爺爺，那是一片青瓦，青得有些發亮，彷彿這麼多年來，有個人時常把它撫摸一般，我突然說不出話來。

禪香靜靜地環繞在靈前，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