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長大的彩色珠散文

（一）

“爸爸，茶几下的那些鐵茶罐，你還要用嗎？”剛放下飯碗，小女孩就迫不及待地問爸爸。小女孩扎着兩根翹翹的小辮子，眼睛又圓又大。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就給她起了個綽號，叫做“大眼睛”。

“沒用。”爸爸還坐在餐桌前吃着飯，他瞟了一眼客廳裏的茶几，繼續吧嗒吧嗒地咀嚼着菜，汗水從他的鬢間流到了臉上。

大眼睛女孩喜形於色，打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剛纔吃飯前，我們就被女孩放到隔在客廳和食廳的櫃子上，所以，我可以清楚地看見女孩躡手躡腳地走到客廳裏的茶几前，俯下身去，輕輕地抓住了一個鐵茶罐，小心翼翼地往外抽。我知道她在儘量避免弄出聲響，因爲媽媽這個時候正躺在茶几旁的沙發上小憩。

大眼睛悄悄告訴過我，媽媽的胃不太好，醫生叮囑她吃完飯要躺下一會兒，還要用一本書墊在背下，把腰擡高一點點。也不知道這有沒有科學，這幾天，我的確看到媽媽每次吃完飯都認真地這樣做。希望媽媽的身體儘快地好起來，不要像現在，整天有氣無力，心情好像很煩躁的樣子。

“我希望媽媽快快好起來，跟以前一樣開心！”女孩對我們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閃着亮亮的光。

我可以感受到女孩對我們是非常珍愛的。我們是一些奇妙的玩具珠子，兄弟姐妹們各有各的顏色，大家放在一起五彩斑斕的。別看我們現在每一個只有黃豆般大小，只要把我們泡在清水裏，我們就會吸着水，很快地長大。——嗯，大概每一顆會長到像荔枝那麼大。

幾天前，一個扎着馬尾巴辮子，面板白嫩嫩的小女孩把我們從商店買回了家。我的幾個同伴很快就被她泡到了水杯裏，漸漸地長成了一顆顆晶瑩透亮的大珠子，像寶石一樣閃光。她高興地大喊大叫。第二天，她用一個塑料瓶子把我和幾個同伴裝起來，送給了她的同桌——就是這個大眼睛女孩。大眼睛把我們緊緊地藏在懷裏，然後緊緊地抱住馬尾巴辮子，兩個人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二）

“哇，你家裏的朋友真是可愛呀！”

前天晚上，當大眼睛把我們放到她牀頭櫃上的時候，我好奇地打量着她的房間，第一眼就被她書桌上的玩具吸引住了。那裏有一隻高達半米的喜羊羊，渾身雪白，笑眯眯的臉；還有兩個20多釐米高的小美女，金色的捲髮，身上裙子的顏色跟我們一樣，五彩繽紛的。

“那隻小羊是美羊羊，不是喜羊羊。”大眼睛女孩糾正了我，“你知道嗎？她會說話，還會出謎語給我猜，要是我猜中上，她就會誇我挺棒的，然後就給我唱歌。可是媽媽總說它太吵了，把它的電池卸了下來，不許我給它裝上。每天中午，我寫完作業，爸爸媽媽睡午覺去了，我就會給那兩個小美女梳梳頭，換換裙子。有時候我會小聲地跟她們說話。可是她們只會睜着眼睛笑，不會回答我。”

“那麼，在家裏還有其他人陪你玩嗎？”我的眼睛四下搜尋，沒發現其他的玩意兒。

“沒有了。以前在奶奶家裏住就好了，爸爸媽媽睡午覺的時候，奶奶就會陪我砌積木，鄰居的小妹妹有時候也會過來跟我一起砌。可是，從我讀一年級開始，我們就沒有和奶奶住在一起。要是奶奶知道你們泡到水裏就會長大，她的嘴一定會半天合不攏。——你們真的會長大嗎？”

“是的哦。昨天馬尾巴女孩抓了我們幾個同伴泡到一個玻璃水杯裏，我看到它們都脹得像荔枝一樣大。”

“她叫小馬，是我最好的同學。”

“哦，小馬看到了，高興得大喊大叫，她還捧着一顆紫色的，送給她媽媽。她媽媽笑得像吃了蜜糖，還讓小馬捧着珠子照了一張照片，傳上了微信朋友圈呢。”

“真好！你的夥伴也跟你一樣會說話嗎？”

“沒呢，它們都不會說話。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只有我一個會說話。——你看準了，我，就是白色透明的這一顆纔會說話呢。”

“嗯，我看準了。真好，我又多了一個會陪我說話的人了。”

“是會說話的珠子。”我糾正大眼睛女孩。

“你怎麼還沒睡着？嘰裏呱啦在搞什麼？”媽媽在客廳裏大聲嚷。

“噓——”大眼睛把食指豎在嘴前，“我得睡覺了，明天，我就給你們澆水，讓你們長大。”

“別，我還不想長大呢。我怕跟你們人類一樣，長大了，煩惱事就多了起來。”

“嘻嘻，那就慢幾天吧。我先睡覺了，咱們夢裏見，晚安！”

“晚安。”

女孩帶着甜甜的笑睡着了，我居然真的可以看見她的夢。

她的夢是一片碧綠的草地。我們這些珠子躲在草叢間，變成了閃閃的露珠。女孩拉着小馬跑到我們面前，好奇地盯着我們，眼睛跟我們一樣閃亮。

她的夢是一片深藍的天空。我們這些珠子飛在了天幕裏，變成了眨眼的星星。女孩躺在奶奶的懷裏，奶奶一隻手給她扇子，一隻手指着我們給她講故事。

她的夢是一座芳香的花園。我們這些珠子開放在枝頭上，變成了花朵。她拉着媽媽的手，穿梭在花叢中。“媽媽，你看我的彩珠變成了花兒，我要摘一朵送給你。”

“嗨！大眼睛，看準了，我在這，白色的。”我朝她喊。

小女孩眼光一閃，摘下了我，送給了媽媽。媽媽把鼻子湊到我臉上，美美地吸了一口氣，陶醉地說：“真香啊！”

（三）

孩子就是孩子，這幾天大眼睛肯定是憋壞了，老是念叨着要給我們澆水，看看我們長大的樣子。雖然我害怕長大，但是看到她深受好奇心的煎熬，我也於心不忍。

“要不，明天你就給我們澆水吧。”晚晚女孩睡覺前，我對她說。

“太好了！”女孩昨晚的夢做得更甜蜜。

往常午飯過後，女孩就要抓緊時間做作業，通常要做到中午一點左右。然後，在爸爸媽媽午睡時，她就讀讀笑貓日記，或者給美女小人梳頭換衣，有時候會偷偷拿幾顆糖吃。差不多一點半，爸爸就會送她去上學。不過，今天她不用立即寫作業，因爲中午輪到媽媽值班。

女孩告訴過我，媽媽是中學裏的老師，那所中學距離她讀書的小學不遠。每個星期，媽媽都必須有一箇中午到學校辦公室值班，從十二點半到一點半。通常，女孩都會跟着媽媽去，在媽媽的辦公室裏寫作業。媽媽值完班後，就送她去上學。媽媽說這樣就可以讓爸爸多睡一會，同時也可以把碗洗了。

女孩瞟了媽媽一眼，媽媽大概沒有發覺她的動靜吧，蒼白的臉上寫着疲憊，眼睛眯着。女孩又瞟了一下牆上的掛鐘，喲，都快十二點十分了，女孩顯得有點緊張。

很快地，女孩

把裝着半罐水的茶罐放到了櫃子上，擰開了裝着我們的塑料瓶蓋子。我和同伴們就像一羣快樂的小鴨子，撲棱撲棱地跳到了水裏。清涼的水霎時間浸透了我的全身，真爽快。還真有點渴呢，我張大嘴巴，咕嚕咕嚕地大口喝水。水的味道真甘甜，還帶着淡淡的茶香。美中不足的是鐵茶罐不會透光，裏面有點暗。

“嗨！大眼睛，看到我了嗎？白色的！”我躺在水裏，可以看到茶罐上方女孩一閃一閃的.黑眼睛。

在水裏說話的聲音太小了，我真擔心女孩聽不見。不過，她的小手很快輕輕地伸進了水裏，彎成一隻小勺子，把我輕輕地舀出水面。

“咦，怎麼還沒長大啊？”女孩滿臉疑惑。

“別那麼心急，我們還沒喝夠水呢！”我安慰着她。

女孩又輕輕地把我送回了水裏。

“嗨！夥伴們，快點喝水吧，讓女孩看看我們長大的樣子。”我對夥伴們嚷嚷。夥伴們一聲不響，不過，它們很快也都張大了嘴巴。我也要快點喝水，我一定要長成最大的一顆，變得飽滿飽滿的，晶瑩透亮，一定要讓女孩爲我而高興。

（四）

“你在幹什麼？怎麼把櫃子弄得這麼溼？”爸爸的聲音。

“啊？茶罐漏水！”女孩的聲音顯得很慌張。

茶罐漏水？怪不得我看見水面越來越低，我還以爲我正在快速地長高呢。

“你怎麼拿着茶罐去裝水？你瘋了不是？”是媽媽的聲音，很嚴厲，她大概被吵醒了。

“哦哦，我馬上擦乾。”女孩咚咚地跑去拿什麼東西。

“那麼多的水用面巾紙能擦得幹嗎？快去拿抹布！”媽媽命令着。

“什麼玩意兒？”爸爸走近了，把茶罐拿到了手上。

“是小馬送我的彩色珠，浸在水裏會長大的。”女孩的聲音可憐巴巴。

“你看你看，水都漏光了。你怎麼可以用茶罐來盛水？”爸爸晃動着茶罐，另一隻手大概正在擦櫃子上的水，聽得出他有點生氣。

媽媽湊了過來：“我的天，櫃子裏的鞋都溼了。你成天就知道搗亂，什麼玩意兒？全都扔到垃圾桶裏去！”她顯然邊說邊在搬出櫃子裏的東西，弄得櫃子碰碰地響。

“不！它們還沒長大呢。”女孩又驚慌又固執。

“長什麼大？有什麼用？哎呀！都十二點二十分了。我快遲到了。快點去收拾書包，跟我去學校！”媽媽又向爸爸發出命令，“這些鞋得拿去陽臺曬乾，不然會發黴。——扔了扔了，那些什麼珠子！”

“不！”女孩從爸爸手裏搶過茶罐，“這些珠子會很漂亮的。”

“還不趕快去收拾書包？全扔了！再不扔我去拿衣架打你！”媽媽又緊張又憤怒。

“扔了吧扔了吧！又不是什麼有用的東西。”爸爸同樣是命令的口氣。

“嗯……”女孩囁嚅着。

“還不快點？要是我遲到了，我也讓你下午遲到！”媽媽很暴躁。

“那麼，我只留下一顆好嗎？就白色最大的那一顆？”女孩把我從茶罐裏舀了出來，她的手涼涼的，似乎有點顫抖。

“你真要氣死我嗎？快點去背書包！全扔了全扔了！”媽媽有點歇斯底里。

“一顆就好了，可以嗎？就一顆。”女孩還在堅持，我看到她的大眼睛裏寫滿了乞求，淚光閃閃。

媽媽已經在門外穿好了鞋，女孩的固執顯然超出了她忍耐的底線，她又邁進門，搶過鐵罐，摔在櫃子上，又伸手擰住女孩的手臂往門外拖。

“留什麼留，全扔了！再不去背書包下午你就不用去上學了。”爸爸好像也動了肝火，伸手從女孩手中奪過我，摔到鐵罐中。

哎喲！摔疼我了！你這個爸爸，真是太粗魯了。

哎喲！什麼東西砸在我身上？啊！居然是那個塑料瓶子。我快被砸暈了，你這個殘暴的爸爸。

哎喲！鐵罐怎麼搖搖晃晃起來。“啪”的一聲，我被倒在了什麼地方，四周黑乎乎的，一股怪味撲鼻而來。我們真被扔進垃圾桶裏了？！天啊，沒良心的爸爸！

隱隱約約的，我的耳邊傳來了女孩哭泣的聲音。可憐的大眼睛啊，快點背上書包跟媽媽走吧，千萬不要捱打了纔好。我渾身疼痛，身體差點被摔裂了，周圍的氣味讓我快嘔吐，我的意識漸漸地模糊了……

（五）

誰在撫摸着我？那隻手有點粗糙，肯定不是大眼睛的。

我還沒死？我努力睜開眼睛，可是眼前一片墨綠色，應該是一片菜葉遮住了我。

那隻手終於把我捏了起來，從黑暗中突然回到了光明，我的雙眼一片白茫茫，什麼也看不清。不過，我可以感覺到那隻手動作還是蠻輕柔的，是誰呀？

我又被放進了什麼容器裏？我的同伴也在呢，我的面板觸碰到它們柔軟光滑又有彈性的身體。

哇！真舒服，一絲清涼的柔軟地水流從我的頭上淋了下來。這個時候泡一個澡，洗去身上的污穢，真是太爽了。

我終於可以看清眼前的世界了，映入我眼簾的居然是爸爸的臉，他把我們從垃圾桶裏撿回來了。這一次，我們被放到了一個玻璃杯裏。

爸爸輕輕地晃動着杯子，再傾斜，倒掉了水，一隻手護在杯沿不讓我們掉出去。他又擰開水龍，一股涼水又衝到了我們身上。這個動作爸爸一共做了四遍。

現在可好了，我們的身子乾乾淨淨的。我和同伴們真的長大了好多，每一顆都晶瑩透亮，閃着五顏六色的光。水是潔淨透明的，玻璃杯也是潔淨透明的。這真是一個美妙的居所！

嘻嘻！爸爸彎下腰，傻愣愣地望着我們，他的鼻尖上有幾顆小小的汗珠。

“真的會變大呢！白色的那一顆最大。”爸爸在喃喃自語。

“嗨！爸爸，你在說我嗎？你爲什麼又把我們撿回來啊？”我興奮地朝爸爸喊。可是他一點也聽不見，也許只有大眼睛女孩才能聽見我說話吧。不過，我卻可以從爸爸的眼裏看到他剛纔殘留下來的夢境。

噢！爸爸，你剛纔一定睡得不太好，你的眼睛裏爲什麼有一些細細的紅絲呢？

我看到了，你剛纔做的是一個很疲憊的夢。工作給了你很多很的的辛苦和煩惱，你把這些辛苦和煩惱都鎖在一個小盒子裏，但它們還是頑強地鑽出來，蔓延在你的心田裏。我還看到，媽媽的身體，大眼睛女孩的學習，很多很多事讓你憂愁和勞累。

爸爸，你的眼睛裏寫滿了歉疚。剛纔在睡夢裏，你反覆地問自己：

“我對女兒的態度是不是太惡劣了呢？”

“我給女兒買玩具本來就很少，小馬送給她那些彩色珠子，我還把它們扔掉，這是不是太過份了呢？”

“雖然給我們帶來了一點麻煩，這些彩色珠子，在我們大人的眼裏，也是毫不

起眼、一文不值的，但在孩子的心裏，它們卻是一些會長大的精靈，是小朋友的一片心意，是能夠讓她興奮給她快樂的新奇！我是不是太沒有耐心了呢？”

“工作、家庭，確實讓我經常有疲累的感覺。我也想過，等我肩上的壓力能夠輕一些的時候，等我有更多空閒的時候，我應該多一點時間陪陪孩子，給她更多的快樂。但是，到那個時候，孩子會不會已經長大而童心不再了呢？”

“有一些東西，是不是過去了，就追不回來了呢？”

……

爸爸把盛着我們的玻璃杯子輕輕地放到了女孩房間裏的書櫃上。

嘢！

你知道嗎？大眼睛女孩，我們又回到你房裏了！

我們還在喝着水，繼續在長大呢。等你放學回來的時候，我們每一顆都會變成荔枝一樣大，就像五彩斑斕的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