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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開鐮收割時散文

散文2W

我迎着深秋的縷縷陽光,微步穿行在萬頃稻田間。田埂兩邊,秋風裹着稻穀的清香撲鼻而來,幾乎醉倒遠方迴歸故鄉的赤子。我駐足,凝望着沉甸甸的稻穗,心潮如那翻卷着的金黃色的稻浪,泛起了層層疊疊的幸福回憶——

又到開鐮收割時散文

(一)

每當這個季節,父親望着田野裏豐收在望的景象,總會流露出會心的微笑,飽經風霜的臉上溢滿了萬般喜悅。那種喜悅,是莊稼人從心底裏發出的特有的神情,無論年歲多長,無論走到哪兒,也都難以釋懷。因爲從春播的一粒谷開始,育秧、灌溉、插秧、施肥、拔草、誘蛾、打藥,莊稼人用滴滴汗水澆灌出稻菽千重。哪能不喜呢?忙活了大半年的莊稼人,期盼的就是秋後稻穀的豐收,開鐮、登場、脫粒、進倉,讓汗水浸泡的喜悅漫遍了全身每一個毛孔。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開鐮前幾天,生產隊要召開秋收誓師大會,動員,部署。會後,還要宰殺一兩頭集體飼養的豬,除了各家各戶分上兩斤豬肉外,全村男勞力還要集聚餐一頓,如古人征戰出師喝壯行酒一般。誓師大會開過後,村裏便逞現出一派紛繁的備戰氛圍,各家各戶開始爲秋收秋種準備着各式農俱。

我常見,鄰居孫伯伯月光下編織草鞋的身影,融進了寂靜的場院,直到把一雙雙編好的草鞋掛在了屋檐下的木頭橛子上,才見他回房間休息。清晨起來,又會見到村東頭王伯伯和他的兒子一起絞着挑稻捆紮稻子時用的擔繩。他兒子雙手用一根小木棍插在繩頭扣順時針絞動,王伯伯右手抓住繩尾分成三股經線,左手不住地添加用水浸泡軟了的麻皮。父子倆直到把一副副擔繩絞好掛起,纔在家門前洗臉,端着碗站在露天吃早飯。

我父親在那陣子特別忙,裏裏外外忙得不亦樂乎。除了像鄰居伯伯那樣編織草鞋和擔繩外,還要整修好秋收秋種使用的各式農俱,到鎮上鐵匠鋪,讓他的好朋友何師傅把送去的鐵搭、鋤頭、釘耙,重新回爐、淬火,出來如嶄新的一般。最使我難以忘懷的是,平時捨不得花錢買肉的父親,在開鐮前幾天,總不會忘記從鎮上帶回一個鹹豬頭,風乾在牆壁上。這是全家人在農忙季節裏的大葷,用以改善生活,補充透支的體力。

除了家裏準備外,父親還組織人員檢修生產隊裏的大型農具、修理臨時儲糧倉庫、平整打穀場……

(二)

開鐮割稻,標緻着秋收的開始,是村裏一個隆重的日子。開鐮前一天的傍晚,我家後面的小清河邊水棧上,擠滿了磨鐮刀的伯伯、叔叔,手裏一把把鐮刀磨得錚明鋥亮,吹毛立斷。前夜來不及磨鐮的,第二天清晨又會聽到河邊傳來一片嚓嚓的磨鐮聲。那聲音,清脆、悅耳,喚醒了沉睡的村莊。

記得我第一次參加開鐮,那天的月兒還掛在村西邊的大楊樹上,尉藍的天空中白雲飄蕩。隨着父親嘟嘟急促的哨聲,村裏的男女老少們陸陸續續起牀。一會兒,月光下能影影綽綽地看到三三兩兩的人羣手裏拿着鐮刀,踏着地上的濃霜、露水,朝着一個方向快步走去。我揉着醒鬆的兩眼,打着哈欠跟在父母的身後,拖拖拉拉地走到那塊等待收割的稻田邊。

全村男女勞力到齊後,很自覺地在田埂邊排成隊。看上去如一支出徵的隊伍,只等上級一聲令下,馬上發起衝鋒。此時,只見父親橫跨一步,哈腰躬腿,開割了第一鐮。緊接着,便是唰唰唰一片,飛快的'鐮刀湊響了優美的割稻交響曲,驚飛了宿在田壟邊的野雉,驚跑了捕捉田鼠的黃鼠狼,也驚落了滿天的曉星。當晨曦初露時,一丘田裏的稻穗已安詳地躺着,一片連着一片,盡情地沐浴在初升的陽光裏……

歇晌時分,母親從田間回到家裏做午飯,蒸上一碗豬頭肉,再炒上自留地裏種的青菜、蘿蔔,外加一碗鹹菜豆瓣湯。午飯時,當一碗油光光、香噴噴的鹹豬頭肉端上飯桌,讒得我口水直流,沒等父親動筷子,就先伸筷挾肉。父親瞪我一眼,我又趕緊縮了回來。直等到父親先動了筷子,母親才示意我們兄弟倆可以吃了。每頓飯也就是吃上一兩片肉,儘管如此,我們兄弟倆也已感到滿足了。

午飯後,再去田間割稻,感覺力氣倍增,一點兒不覺累。直到傍晚太陽落山,收工回到家裏,纔會有腰痠腿疼的感覺。睡上一晚,第二天又感到精力充沛,有使不完的勁。

(三)

生產隊收割完稻子,前後要半個來月時間。割倒的稻子經過一兩天秋日的暴曬,基本上曬乾了,田野裏又會是另一番景象——

婦女們一邊用稻草結成的羅撫緊張地捆稻,一邊嘴裏不停地說着張家長、李家短的,誰家的媳婦好,誰家的婆婆不好,嘁嘁喳喳好不熱鬧。姑娘們則藉機相互調笑,談論着誰與誰好、某某與某某搞對象,不時暴出咯咯的笑聲。挑稻的男青年來到她們身後,猛不丁說上一句“葷”話,會嚇她們一跳,羞得滿臉緋紅。隨後,她們聯合起來報復,把說“葷”的小夥哄得滿田亂跑,逗得四野裏發出陣陣愉悅的歡笑!

男爺們負責挑稻。他們腳穿草鞋進入田中,在婦女們的背後,雙手一伸,兩邊同時甩開擔繩,迅速地將捆好的稻穗抓起,疊加在擔繩上,隨後收起擔繩拴緊擔鉤,挑起一擔稻穗(力氣大的要挑十八捆),邁開堅實的步子,不停地喊着吭唷嘿嘞的號子,腳步在號子聲的伴隨下,蹭蹭地向前飛奔的,號子也響徹一路。開始,年輕的毛頭小夥子一路領先,而壯年漢子也一步不拉,相互比腳力、比耐力。最後還是年輕人敗下陣來,落在後面。大夥兒挑稻上了隊場上,立即解開擔繩,把一捆捆稻穗扔到稻堆上,又快步回到了田裏,又開始第二趟的比賽。

一羣七八歲的孩童也一窩蜂似地衝進田裏,爭搶着拾起零星遺落的稻穗。早先幾年,隊裏沒有規定,誰拾到了就拿回家好去餵雞餵鴨。可到了“一心爲公”的年代,隊裏爲了要創高產,規定田頭地邊掉落的稻穀都要顆粒歸倉,孩子們在田裏拾的稻穗也要繳到隊裏過稱記工分。儘管這樣要求,但還有的孩子把拾的稻穗拿回家裏。

記得有一次,我看別的孩子把田裏拾的稻穗拿回家去,也將拾滿了一小竹藍的稻穗提回了家。結果被其他孩子告發,父親知道後像老鷹抓小雞似的一把抓住我,拖到隊場上,雙手高高地舉過頭頂,重重地將我摔倒在硬土地上。我差一點摔暈過去。堂叔不滿父親的管教方法,和父親發生了爭吵。母親也在一旁數落,還掉下了心痛的眼淚。

從此,我再也沒有去田裏拾過稻穗。

(四)

脫粒稻穀是最難掌握的一門技術活。

村裏最早用的脫粒方式,是用腳踏軋稻機脫粒。一般分工是,婦女們將捆好的稻子解開,一束束分好,兩個男勞力一組或兩個男女勞力一組,再用一對尺許長的稻橛子,中間用兩尺餘長的麻繩連着,將一束稻子拴住夾緊,提到軋稻機跟前,用右腳反覆踩踏軋稻機踏板作爲動力,等齒輪飛轉起後,再把拴住的稻穗輕輕地放上去,稻穀便在快速轉動的軋稻機上一粒粒的脫落下來,反覆多次,一束稻穗便剩下一把稻草,放到左側搭好的平梯上,再由負責捆稻草的婦女捆好、搬走。這是我接觸最早的一種脫粒稻穀操作方式。

不知哪一年,生產隊買了一臺五馬力的柴油機,用長長的皮帶將柴油機上的傳動輪連在大型的軋稻機輪子上,作爲動力裝置。這種方式,減掉了人工腳踏所付出的體力,但在高速轉動的軋稻機上脫粒稻穀,是十分危險的。有一次,孫家新進門的媳婦因沒有掌握脫粒的要領,結果不小心被軋稻機上的釘齒掛住,向前摔出去有兩米遠,手、胸、腹部被劃傷,流出淋淋的鮮血。衆人趕緊把她搶救到醫院,縫了幾十針。日後,留下了長長的傷疤,讓人看了心悸!

因爲怕老天下雨,影響收成,生產隊稻穀脫料開始後,要晝夜連續進行,幾天幾夜輪番作業。脫粒的場面緊張而有序,各道工序分工明確,有開機、搬稻、解捆、軋稻、捆柴、耙柴、耙谷,“一條龍”作業,要求各道工序協作緊密,哪一道工序跟不上,就會影響整個脫粒的進程。特別是夜間,疲勞加瞌睡,十分辛苦。脫料場上,兩盞汽火燈懸掛在高空中木柱上,噴發出噝噝的聲音,照得如白晝一般。柴油機鏗鏘有力的節律,催促着軋稻機飛快的轉動。人們在各自的崗位上作業,有條不絛地進行着。

到下半夜,爲了解困、解乏,男男女女相互說笑、調侃着,機聲、笑聲、叫喊聲,震落了滿天的星斗,待東方破曉,白天接班的人來了,又開始了新的一天!

(五)

喜氣洋洋繳公糧的場面,我至今還記憶猶新。

脫粒好的稻穀,遇到豔陽高照的天氣,兩天時間就可以曬乾了,接着開始篩谷、揚場,把谷堆中的癟谷、草梢、塵土等用鼓風機吹盡。遇到風大天氣就不用鼓風機,而是把大鐵篩高高吊起在打穀場上,有經驗老農負責篩稻穀,既把谷中的泥巴、雜質篩乾淨,又把癟谷、草梢、塵土等讓大風揚盡,然後堆放成小山似的,父親就組織開始繳公糧。

繳公糧是一件非常沉重的體力活,都由男女青壯年勞力來完成。隊裏繳公糧一般在下午三點左右開始。因爲那時是稻穀曬得最乾燥的時刻,容易透過倉庫對稻穀水份的驗收。村裏幾十號男女青壯年勞力,從生產隊場上用偏擔挑起百十公斤重的稻穀,如大雁羣兒排成“一字”,健步越走過兩公里長的田間小路,挑到鎮上的國家糧庫,驗收、過磅,然後,挑起來踩上跳板一步步跨上高高的倉頂,傾倒下去,如潑出的金黃色珠子,揚揚灑灑從頂尖滾落,涌起層層谷浪,場面十分壯觀!

有時遇上幾個生產隊同時繳公糧,場面更是氣勢恢弘。到驗收、過磅那一時刻,糧站廣場上,各隊爭先恐後,互不相讓。我隊爲了趕在其他生產隊的前面,男男女女的青壯年,心齊勁足,在田埂上來來往往,你追我趕,熱火朝天,個個都汗水溼透衣背……到太陽落山的時候,幾萬斤公糧全部繳到了國家糧庫。留下的,就是全村人一年的口糧!

我十九歲離開了家鄉。在離開家鄉前幾年,每年收割稻子期間,學校放農忙假,回到隊裏參加秋收,親歷了交公糧的場景,切實體會到農民的甘苦與歡樂。一熟稻子收割下來到繳公糧進國家倉庫,是多麼的不容易啊!如今現代農業已經水利化、電氣化、資訊化、機械化了,再也看不到原始的耕作、收割、脫粒、揚場、儲存方式了,更看不到如此宏大的繳公糧場景。

這些,成爲農業非物質文化遺產留存在我的記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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