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與蒼涼的散文欣賞
從前,在一條河邊,有一塊石頭。它矇昧荒蠻又棱角鋒利。它安靜的躺在河邊,幾乎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一天,有個善良的小孩發現了這塊石頭,他覺得它奇特又好玩,於是就把石頭帶回了家。從此,這塊石頭幾乎成了這孩子最心愛的玩意。他把它握在手裏,對它微笑,對它唱歌,對它說話。然而,這塊冰冷的石頭對這突如其來的生活感到驚恐不安。
在這以前,它所經受到的,只有河邊淡漠、沉寂的空氣,身底潮溼、僵硬的河岸。它也曾經在夜晚聽到過那些藏在荒草中的秋蟲的哀歌,也曾在白天看到過掠過雲端的飛鳥的背影,還曾在夏日的黃昏遠遠聽見過一對戀人的爭吵,但卻從來沒有如此近的接觸過一個人類。它對這孩子溫暖的手掌既渴望又恐懼,它對這孩子熱愛的眼神和高亢的歌聲既感到歡喜又無所適從。它無論如何也不明白這孩子爲什麼會這麼待它。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當這塊石頭覺得自己開始習慣這孩子給予的這種溫情時,它也開始莫名的恐懼。因爲,從它被這孩子捧在手裏的那一刻,它就覺的終有一天它會被拋回原地。於是,它開始了本能的抗拒,用它與生俱來的沉默和冰冷抗拒孩子的溫情。
那個善良的孩子漸漸希望這石頭能像人類的孩子那樣和自己一起玩,一起笑,一起唱,甚至開口和自己說話。他開始不斷的對石頭說,哎,跟我說話,跟我說話好嗎?然而石頭不會說話,它只會沉默。
又有許多日子過去了。孩子終於對石頭失去了耐性。他開始煩躁起來。他對着這塊頑固的石頭時而嘆氣,時而憤怒,時而又把它扔在一旁,不予理睬。而那塊石頭呢?當這孩子對它表示出迷戀的時候,它感到恐懼,想要逃跑。而當這孩子冷落它時,它又感到空虛,想要哭泣。但它既不能逃跑也沒有眼淚,它只是一塊冰冷的石頭。只有當它看見這孩子在那裏專心的做着事情的時候,它感到自己心裏有一種平靜的甜蜜。
本來他們也許可以一直這麼過下去的。可是,有一天,這孩子忽然帶着這塊石頭出去玩了。他興高采烈的來到河邊,爬上一棵樹,他小心的把石頭放在一個樹杈上,然後溜下樹看着它笑。石頭也看着那孩子慈愛安詳的臉,它感到一種莫名的傷感。不遠處的河岸沉寂着,似乎在提醒這石頭,回來吧,這裏纔是你應有的歸宿。
就在這時,一陣不大不小的風吹過,石頭覺得自己晃了一下,然後它的身體開始下沉。在墜落的剎那間,石頭看見了樹下那孩子驚慌的眼睛,石頭看見那孩子跑上來,伸出手,想要接住它。一瞬間,石頭觸到了孩子的手,但同時,石頭鋒利冰冷的棱角深深刺痛了孩子的手,孩子啊的一聲,收回了手。石頭落在地上,又順着樹下的斜坡跌跌撞撞的滾落在河裏了。這一切來得太快太突然,那孩子孩完全沒有想到這樣的結果,他呆呆的看着遠處石頭滾落的河面,沉默了一會,然後走了。
好多年過去了,這塊石頭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河底呆了多久。
有一天,一輛挖沙車把這塊石頭連同沙子從河底挖了出來。石頭再一次躺在了河岸邊,它看着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既得歡喜又覺得哀傷。幾天以後,這塊石頭和許許多多塊石頭被砂石車拉到了一個建築工地上,他們被拋進轟鳴的碎石機,剎那間,石頭就變成了碎塊。
後來,這塊石頭的碎塊們有的被鋪在路上,有的被砌在牆裏,有的被散落在塵土中。還有一塊,因爲表面圖案奇特,被一個愉快的年輕人撿起來帶回了家。年輕人把這塊小石頭隨手放在了他的牀頭櫃上,結果,幾天以後,不知怎麼的石頭就滑到櫃子底下去了。
從此,這塊小石頭就一直呆在那個牀頭櫃底下,再也沒被取出來過。那個愉快的年輕人有太多刺激好玩的事情要去做,他並沒有注意到這塊小石頭不見了,他沒有一丁點多餘的時間想到它。
那塊矇昧荒蠻又棱角鋒利的石頭不存在了。現在,它的一部分靜靜的躺在一個牀頭櫃底下。在那個黑暗陰冷的角落裏。它什麼也看不見,所以它對這個角落以外的事情幾乎一無所知。但是,令它自己很奇怪的是,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它的腦海中就會浮現出一幅畫面:有個小男孩用溫暖的手掌捧着它,視它爲珍寶。
是的,曾經躺在河邊的那塊石頭,在它碎裂以後,它的每一塊碎片都儲存了那一段相同又完整的記憶。這是它唯一溫暖的記憶,也是她在這世界上唯一有過的幸福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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