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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的冬雨經典散文

散文1.22W

入冬,幾天雨,天氣寒冷,人也安靜了。

兩年前的冬天,印象裏最寒冷的一天是冬至,我路過樹林,沒有聽見鳥的聲音。

這年冬天過去後,我家院子裏的一棵桑樹未能發芽,居然悄然地枯死了。

樹苗是五六年前的春節,母親從家鄉的田灣裏給我挖來的。她說:桑樹好,新發出來的桑葉熬水喝可以治哮喘。

我公公是石匠,長年累月吸的灰塵太多了,老了來患上了嚴重的肺氣腫,經常哮喘咳嗽。母親要我每天熬一碗,給他喝,減輕他的病。要我做一個孝順的兒媳。

母親是在冬至過世的,馬上就到兩年了。

那天早上一場雨,是冷雨,由北至南席捲高山陸地,一直席捲到母親的小山村,一所村小,名字叫水口寺的小學校。

我隨着雨水,冰冷的雨水回到母親的牀前。

母親沒有哮喘,沒有咳嗽平靜地握着我的手,像睡覺一樣離開我們了。

我們四姊妹,喚着母親,那時我們好想母親能哮喘着、咳嗽着,醒過來埋怨我們,哪怕母親生起氣來罵我們,我們也不會哭。

淚水裝在心裏頭,比哭出來還要傷心、難受。

母親的喪事是在雨聲裏操辦的,一連三天三夜,把母親一生的淚水下完了。

等我們安葬好了母親,爲她點香燃燭,跪在墓前默哀的時候,陽光把我們的背影匍匐到了母親的墓上,好像母親伸出手來輕輕地撫摸我們的背心……

雨停住了,天空晴了,然而我們心裏的雨開始了,比天空還要持久、纏綿、洶湧。

記憶裏也經歷過一場雨,是一場溫暖的冬雨。

小時候我身子弱,有一次犯病,身子燙得像燃燒的爐壺。那天下着雨,一直不停,無論母親怎麼熬也熬不過屋外的雨,老天爺不讓人命活。

母親不信命,決定冒雨送我到鎮上的診所。

水口寺離鎮上有四十里山路,途中要蹚過一條小河,還有幾灣連片的稻田,穿過稻田要從細滑的田坎上經過,走過田坎人的腳要橫着走,一點一點展起走,稍不小心就會摔進水田裏。

農村背孩子用的是布兜,幹活兒時把孩子背在背上,餵奶時把孩子兜在懷中。

母親把我兜在懷中,在雨夜裏趕四十里山路,沒有月光、星光照耀的山路,只有母親慈祥的雙目,只有雨珠一樣微弱光芒的雙目。

好在母親的雙腳熟悉這條山路,熟悉她的故土。用母親的話說,她閉着眼摸黑也能踏遍故土的壪壪坎坎溝溝壑壑。

偎在母親的胸脯上,偎在母親起伏連連的胸脯上,母親的胸脯上流淌着雨水,流淌着汗水,流淌着淚水,流淌着浩浩蕩蕩的洋流。

仰着臉望着母親的臉,母親的臉像一把犁鏵一樣犁開漆黑的`雨夜。

雨聲與風聲像母親的犁鏵掀翻的沃土。

時間與歲月被母親的犁鏵,掀開了一條生命的道路。

冰冷的雨水,流經母親的髮際,母親的雙目,母親的臉龐,滑落到了我的臉上,我的眼裏,我的嘴裏。

雨水是溫暖的。

再次回到母親的墓前,天空又開始下雨了,和兩年前冬至的那場雨一樣?和幾十年前在母親懷抱裏的那場雨一樣?

雨落在母親的墳墓上,流經母親的髮際、雙眼、臉龐,流到我的臉上、眼裏、嘴裏?

我仰起頭來,仰望天空,雨水從母親的臉上落下來了。滿天的雨花像珍珠一樣落下來了。

我的雙眼涌出滂沱的雨水,涌出珍珠般的雨花,灑在母親的墳墓上。

墳上新種的幾棵胡豆,開出一羣蝶影的花。

母親的香魂撲面而來。

苦楝樹

苦楝樹開花,家鄉是清明後,臨近穀雨,滿樹開花,細花開在細葉上,顏色紫灰,像陳年的米粒灰樸樸的,不好看,頗香,香得鼻子發昏。

雨天淋到地上,撿起放在手心;花蕊是血清色,靈魂有血性。

我們的小學校——苦楝小學後山上有棵苦楝樹,方圓好幾裏未見比它大的身影。我們小青瓦的校舍像它樹下的影子,連我們的讀書聲都被它蔭倒起了,軟綿綿的,打不起精神。到了下午,呼嚕聲比老師的聲音還大。

老師老了,滿頭白髮。

樹柱三個孩子手拉手方可以環抱,長到一米多高,孩子頭上,樹柱分杈,一棵樹分成兩棵,像我們舉起的手臂,纏繞着爭天上的陽光。

樹皮黑糊糊的,有扭來扭去縱向的裂紋,頗像魚鱗,是鱷魚皮一樣有勁的魚鱗。

寫到這兒,我想起一雙腳杆,一雙衰老的下田犁地的農民的腳杆。那腳杆也是黑糊糊的佈滿了苦勞的癬斑。家鄉人的命運是苦愁的,特別是種田犁地的農民,一輩子流着流不完的汗血,地裏的收成還是餵養不飽自己和家裏的老人、孩子。

苦楝樹的果子是青果,未成熟時青皮上有白霜像李子,比李子稍小。孩子貪嘴,沒吃過飽飯的孩子哪個不貪嘴呢?苦楝果子進嘴梆硬,一咬“啵”地一聲,苦得要命,次日吃的糧食也還是苦的,流着夢裏苦的口水。

家鄉的孩子命運也是苦的。嘗過苦楝滋味的孩子,對苦愁的命運就有了一個常識,——對付苦愁要忍,忍着苦愁活下去,不到絕境決不自食苦果,就是到達絕境也不要自食苦果。

我的外婆就是忍不住苦愁自食了苦果,讓活着的人苦苦地追憶。

其實苦楝果子根本不會成熟,它永遠無法有李子微酸甘甜的滋味。俗語“桃荒李飽”說的是李子能吃飽肚子,苦楝果子不行。據說苦楝果子可入藥,可惜沒聽說過哪種藥能醫治飢餓。苦楝果子也不是一無是處,它還是可以用來當孩子們的玩意兒,用苦楝果子開仗,拽來拽去,拽準腦殼不破皮,不見血光,嘻嘻哈哈胡鬧,鬧不痧皮。

苦楝果子在枝柯上要掛好久,掛到皮子發黃、樹葉落盡,天空下雪、第二年發芽開花,直到結出新果老果纔不見蹤影。像苦愁的命運一輩連着一輩。

冬天的麻雀也像飢餓的孩子忍不住了,飢不擇食在樹上啄苦楝果子吃,吃一半吐一半,吐得滿地都是,把土地都糟蹋苦了。

我跳起身來摘了一顆冬天的苦楝,乾巴巴的像乾巴巴的棗子,味道仍然是苦的,咽口水時居然回出甘的滋味來了。

但願我苦愁的家鄉人一輩子的苦愁,苦盡甘來了。

標籤:冬雨 溫暖 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