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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文學與電影

散文2.7W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和之後的歲月,當法國人自己也陷入歷史的困境時,他們透過對達希爾·哈米特、錢德勒、詹姆斯·M.凱恩小說的讀解詳細闡述了一些最重要的存在主義命題,這些作家經常被人與賴特、海明威、約翰·多斯·帕索斯和福克納相提並論。事實上,是法國人“發現”了這些小說家中的一些人,正如他們之後發現了好萊塢的作者導演(在1946年,甚至福克納在美國也是一個相對被忽視的人物,他的很多收入都來自像《長眠不醒》這樣的電影,以及已經在《埃勒裏·奎因推理雜誌》中發表的某個故事;而讓-保爾·薩特卻把他稱爲“上帝”)。巴黎知識分子對某類美國文學的興趣變得如此濃烈,以至於英國作家麗貝卡·韋斯特(Rebecca·West)揶揄凱恩道:“你沒有生爲法國人真是件蠢事。如果你提前防範這一小小的失誤,那些高眉之士會把你和紀德(Andr·Gide)、莫里亞克(Franois·Mauriac)放在一起的。”

散文:文學與電影

韋斯特的評論道出了一些事實。法國人喜歡美國人的異域風情、暴力和羅曼蒂克。他們寫了大量有關南方哥特式情調與硬漢現代主義的東西,並且通常會忽視任何缺少安德烈·紀德所說的“地獄的徵象”(a foretaste of Hell)的東西。紀德本人則稱哈米特的《血腥的收穫》(Red Harvest)爲“關於暴行(atrocity)、憤世主義(cynicism)和恐怖(horror)的終極之作”;安德烈·馬爾羅則稱福克納的《聖殿》爲“希臘悲劇介入驚悚小說”;而阿爾貝·加繆則坦白,他在讀完凱恩的《郵差總按兩次鈴》之後受到啓發,寫下了《局外人》(The Stranger)。

這種對文學硬漢風(literary toughness)的激情與戰後的社會和政治環境有着有趣的關聯。在美國,戰後十年是朝鮮戰爭、紅色恐懼和向消費經濟迴歸的時代;而在法國,則是殖民地的反抗運動和導致戴高樂執政的議會混亂局面。在這兩個國家中,那些原本是馬克思主義者的作家,例如帕索斯和馬爾羅,完全改變了他們的政治信仰;其他人,例如達希爾·哈米特,則被囚禁或列入黑名單。自從蘇德協定以來,西方的左派陷入了混亂之境,下述事實則使法國的情況變得複雜起來,因爲這個國家剛剛纔從法國人自己所謂的“黑色年代”(les ann es noires)——被佔領、被折磨、妥協與合作的歲月——中抽身而出。當面對着只能在資本主義與斯大林主義之間二選一的狀況時,許多法國藝術家希望以個人風格的反抗來取得“自由”。對於他們來說,戰前的美國小說就是一個範例——特別是那些描繪了一個暴力、腐敗世界的作品,在那些作品中,曖昧的個人行爲纔是唯一的.救贖手勢。薩特在《文學是什麼》中寫道:“並不是美國人的殘酷和悲觀主義打動了我們。我們在他們的文學中看到了那些人,他們在那塊過於巨大的大陸上淪陷、迷失,就像我們迷失在歷史中一樣;他們雖然沒有傳統,但卻使用一切可用的手段努力呈現他們在無法理解的事件中的昏厥(stupor)和被遺棄感(forlorness)。”

同年,薩特說現代生活已經變得“奇幻”(fantastic),它由那些“沒有出口的由走廊、大門和樓梯組成的迷宮,以及無數繪有路徑圖卻毫無意義的路標”組成。他回想起法國公民剛剛經歷的對納粹折磨的恐懼,並倡導“極端情境”(extreme situations)文學,在這種文學中,敘事是曖昧的,而且並不需要一個“全知的見證者”。他堅持,小說必須從“牛頓力學向廣義相對論”轉變;小說人物的“頭腦半是清醒半是混沌,我們可以同情一個人勝過其他人,但是他們中沒有一個人(應該)擁有優先的視角”。

薩特對福克納在《喧譁與騷動》(1929)中多重視角敘述(multiple perspective narration)的實驗印象深刻,但他也讚賞美國人對自由間接風格(有限的第三人稱(third person limited)和第一人稱的某種結合。這種敘述方式是作者洞悉人物的內心並且以超出人物所知範圍的修辭手法來表現他們的感知。作者因而能使(作爲讀者的)我們透過人物的眼睛去看,並且使我們比小說中的人物所見的更多。)的運用。在1938年,他說約翰·多斯·帕索斯是當代最偉大的小說家;作爲證據,他從《美國》中引了一段描寫巴黎咖啡館中的鬥毆場景:“喬放下一對青蛙,朝門口撤退,突然,他從鏡子裏看到一個穿着罩衫的大個子兩手握着一個酒瓶正朝他的頭砸去。他想避開,卻晚了一步。酒瓶砸在他的頭上,他昏厥過去。”這裏沒有作者的評論,有的只是純粹的存在主義意識,這個意識從鏡子中看到了自己,像暗箱一樣記錄了這個動作,在這裏,勒內·笛卡兒和亨利·伯格森彷彿只是被放在咖啡館地板上的“一對青蛙”而已。雖然薩特沒有特別提及,但這是美國低俗小說中慣常的聲音。薩特相信這種聲音標誌着“講故事藝術中的技術革命”,他和其他一些法國小說家在其後的十年內努力趕超這一效果,以期達到羅蘭·巴特後來所謂的零度寫作風格(zero degree style)。

與超現實主義者把電影當做事業至關重要的一部分不同,存在主義者們多爲作家,並對好萊塢抱持相當懷疑的態度。然而,考慮到薩特所引領的法國知識界風潮,年青一代的電影人對美國驚悚片的特殊熱情就不足爲怪了。這些電影總是改編自那些受尊重的作家的小說;它們有時運用多重視點敘事;如迷宮般的封閉的場面調度,充斥着疏離的人們。因此,埃裏克·侯麥在1955年評述道:“我們本能地偏愛那些帶着邪惡標誌的臉和酒吧的霓虹燈,而非那些容光煥發的臉和牧場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