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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糧隨筆

隨筆3.21W

當過知青的人,可能會有一個經歷,每年夏秋兩季,糧食收下了,去糧站交公購糧。

交糧隨筆

農村的公購糧分兩種,一種是公糧,古稱皇糧,就是農業稅,是不給錢的。每年根據各個生產隊地畝的數量,定有一個標準。還有一種是定購糧,當時叫愛國購糧,就是每個生產隊要按照上面定下來的數量,每年必須向國家交一定數量的糧食,這個糧是給錢的,但是給的價格非常低。在我的印象裏,小麥一斤是一毛二分錢,玉米一斤九分錢。我們隊每年要交三四千斤公購糧,大概是產量的百分之十。

我們隊還有一件麻煩事,就是每年春荒的時候,隊裏的糧食就不夠吃了,就要去李家山生產隊借糧食。當時,公社的規定是:生產隊之間借糧食,可以,也沒有利息。但是借糧食的生產隊,要替人家去交公購糧,借多少替人家交多少。

借糧食的時候,是人家有什麼糧食就給你什麼糧食,不論好壞,我們是沒有選擇的,但是到了我們去糧站交糧的時候,就非常麻煩,糧站對我們交的糧食是百般挑剔,我們按規定一年要交三四千斤就行了,實際上我們都要交到六七千斤。這其中的兩三千斤,就是春天借別人的糧。

我下鄉的生產隊在寶雞縣晁峪,是山區,交糧要到寶雞市西關糧站,距我們隊有六十里的山路,中間還要翻兩架山。

我們隊每次交糧都是去三個架子車,六個人。每個架子車上裝八袋麥子或者玉米,一袋裝三鬥,一百二十斤。那年,交麥子的時候,正值七月,隊上把麥子攤到場上,曬了一天,曬得乾乾的了,才灌到袋子裏,擡到車上放順捆好,兩個人一輛架子車。然後還要有一個女子牽下一頭犍牛掛坡,因爲,翻山的時侯,沒有犍牛掛坡,人是拉不上去的。當時交糧用的架車子也很有意思,生產隊有兩輛架子車,破得很,車圈都扁了,根本走不了長路。而農民家的架子車,車軲轆好,車架子也好,但是誰也不願用自己家的車去拉公糧。所以,隊上對每一個架子車,一天多給記兩個工分,就是七分錢。我們交糧的人也多給兩個工分,一天記十二個工分,值四毛五分錢。

那天,我們晚上八點多,拉着糧車出發,六十里山路,整整走十多個小時,第二天早晨六點多鐘,纔到寶雞。到了之後,先把糧車拉倒市裏紅旗路和長壽路之間的.一塊三角空地上,用掃帚把地掃乾淨,糧食倒下,用一個一米來長、帶把的大木朳子,把糧食平攤在路上曬着,然後派人去到西關糧站打聽交糧的事。一會打聽消息的人跑回來說,交糧的人很多,最主要的是,今年收糧嚴得很,不好交,我們聽了心裏都很沉重,只有頂着烈日,一遍一遍把攤到地上的糧食,用木耙子拉來梳去,使它裏外都曬得均勻。

中午大太陽當頭照着,馬路上的溫度,總在四十度以上,路面上騰起的一股股熱浪烤得人臉生疼。街上幾乎沒有什麼行人,我們的衣服都被汗水漬透了,全是一圈一圈的汗漬印子。人踩在麥子上翻梳一遍,汗水就噼裏啪啦地滴在麥子上。常年風吹日曬的農人,膚色都是黝黑黝黑的,年齡也比城裏的同齡人顯長十歲。我現在一看到電視劇裏細皮嫩肉的農人就感慨得很,這是城裏人吃農家樂呢!生在城裏的人啊,哪裏能體會到天下農人的辛苦。前幾天我寫了一篇知青生活的筆記,我過去的同事王明亭看了說:“哦,我現在明白了,你爲什麼總把掉到飯桌上的飯粒拾起來吃了。”我說:“是嗎?沒意識,習慣了吧!”到了下午糧食就曬得非常乾脆了,我們把糧食一袋子一袋子灌好,裝到車上拉到西關糧站。

西關糧站驗糧的,臉上長着幾個麻點,個子很高,但是,不知道得了什麼病,腰彎得像一張弓,看人的時候脖子不會動,眼睛就總是斜視,讓人心裏不舒服。當時糧站的人,對農民來說,那就是神了。農民給他們說話時候,永遠都是一臉的諂笑,對他們的稱謂也特別有意思,驗收糧食的就叫馬驗收,給糧食過磅的叫李過磅,記賬的叫張記賬,都稱職務,和現在也很像。我們把糧食拉到糧站,馬驗收用手一摸,還是熱的,就說:“放到一邊晾着去。”我們趕緊把車子拉到樹底下,隊長貴學躬着腰,小心地給馬驗收把煙點上。快下班了,馬驗收拿了一個鋼釺一樣的驗收糧釺簡,插進糧袋裏轉了一下,又拔出來。從釺筒的中間拿出來了幾顆糧食,放到嘴裏一嚼,說:“糧不幹,明天曬了再說。”他話一說完,我們的頭“嗡”地一下就大了,我們來寶雞無親無故,又拉着幾千斤糧食,住沒住處,放沒放處,在這呆上一天,可咋麼辦呀?隊長趕快又去送上一隻煙,馬驗收手擺得撥浪鼓一樣,堅決不吸。我們只好垂頭喪氣地把糧食又拉出來。到哪裏去呢?隊長想一下還是拉到紅旗路上午曬麥子的場地邊等着吧,明天不下雨,也好佔地方再曬一曬。如果下雨紅旗路鐵路橋底下還可以避一避。當時,市裏滿大街都是農村來交糧食的。我們剛安頓好準備躺下休息,西邊突然就上來了一團黑雲,大家心裏“咯噔”一驚。霎時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卻竟然把滿天的烏雲都吹散了,我們心裏好慶幸,感覺好幸福。這時大家才感到肚子餓透了,從中午吃了兩口乾饃,到現在已經八九個小時沒吃沒喝了,嘴上全都起了幹皮。從布兜裏掏出幹饃,怎麼也咽不下去,我就用我的軍用水壺跑到市民家院子水管上接些涼水,大家就着涼水吃些幹饃。

在我們的旁邊,是金河公社來交糧食的。晚上十點多,就有市民來找我們,想買點兒糧食。我們隊長一聽,這不是要犯錯誤嗎?堅決不幹!他們就轉向旁邊金河公社交糧的人去了。金河公社的人小聲商量了一會兒,就賣給了市民幾十斤麥子,這在當時,叫盜賣集體糧食,是很重的罪過。當天晚上我們就和衣枕着道沿,在馬路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趕在太陽出來以前,再把糧食平平地攤在路上,然後隊長領着我們到了南門口三好食堂想去吃點飯。說是吃飯,就是去找口熱湯,吃點幹饃。當時,物資緊張,賣早點的地方也少。三好食堂早晨賣豆漿油條。隊長領着大家,想一人買一碗豆漿或者稀飯,然後就着幹饃吃一點就算了。但是當時買油條纔給賣豆漿。我們只想買豆漿,人家不給賣。正在這時,隊長突然給我們招手。原來城裏有一個人,只要買油條,但油條和豆漿都是成套的,人家買完後只把油條拿走了,豆漿就剩下了,隊長招呼我們說:“有剩下的豆漿,我們勻勻喝一喝就行咧。”但是我一看只有三碗豆漿,我們五個人怎麼喝?還有一個在看糧食,又怎麼辦呀?當時大家都沒有錢,就是有點錢也捨不得買油條吃啊。我看他們一個個看着別人吃油條的樣子,心裏非常不忍,做知青的畢竟父母每月還要給幾塊零花錢,我就買了十二根油條,六碗豆漿,當時油條一兩糧票三分錢,一碗豆漿二分錢。當年人長得瘦,但油條胖,現在人胖了,油條卻瘦了。飯後農民舔着嘴脣非常滿足地說:“多少年都沒吃過油條了。”

到了下午,糧食曬得邦邦脆了,我們把糧食裝起來,再拉到西關糧站。馬驗收的臉吊得老長,也沒有用驗糧筒,只用手一摸就說:“不行。”這時金河交糧的老李拉了拉我們隊長的衣袖悄悄地說:“你怕是要給買兩盒煙呢。”隊長說:“我哪有錢?”老李說:“你不送煙,這個糧怕是不好交。”我們隊長手一攤說:“我真的沒有錢麼!”老李說:“你不能用糧食去換點錢?不然的話,這麼熬,你受得下?”隊長問大家,都沒有辦法,只好派貴生裝了十來斤麥子,到門口找那些專門等着買麥子的市民,賣了,然後去買了四盒黃金葉。送給馬驗糧兩盒,李過磅、張記賬每人一盒。其實老李也是怕我們告發他,拉我們下水呢。唉,都是萬難的農民,哪裏會呢。

天擦黑糧食才交完。由於曬得太乾了,又賣出去一點,交糧數和隊上預測的數就差了四五十斤。大家心裏都熬煎,這時貴生問隊長:“晚上吃啥?”

隊長恨恨地吼了一聲:“吃個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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