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之那也是生活

南方的初秋，晴朗的早晨是很好看的。不僅是天空微藍，潔淨，日光清淺。且雲際的流動有一種極爲高昂的姿色，經得住目光的凝視，也耐得住空曠的寂靜，發自心懷澄澈的聲息。

每到此時，我總暗暗渴望時間自此可以停滯不前，將一日開端之後的勞碌和奔忙攔截在途中，將所有跟續接着揚起的浮塵擋在視野之外。在晨光中沏上一壺釅熱的清茶，焐在手心，鼻嗅醇香，微睨着耽於沉靜而不肯老去的光陰，安心放置憂歡不起的人生。坦然只識得“淡遠”二字的美。

只是，寫着這字的時候，在窗臺上擡頭看天的時候，思緒流淌於無邊無形的時候。光線愈加明燦強烈，耳際鼓譟聲悄然襲來，譁然的動靜在周遭鋪陳開來。晨起夕落的日子，順循自我的規律，一切都會照舊。

動身下樓買早餐，就近瞅到一家煎餅攤，這家的韭菜合餅，熱騰騰的起鍋了，金黃裏透着油綠，看着頗爲可口。人來人往，生意挺好，在等着他給我裝餅的一會兒，我隨意打量了一下小店，很小隻幾平米的簡陋的房子，裏面只擺的下兩張桌子和鍋爐器物，屋頂很低，因爲上面還加了一層小閣樓，仔細一看，原來上面還有張牀鋪。洗東西，盛豆花，都只有在門外，不遠處還用竹竿掛着幾件衣服，一個小男孩在門口玩耍，看起來應是夫妻兩人開的小吃店，一家人吃住與擺攤連爲一體。

拎着煎餅回來，一路上我在尋思，人在不同的生存環境和氛圍下，應該是有渾然相異的意識和思想天地的，煎餅攤夫妻在這樣狹仄，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惡劣的生活環境下，他們最希望得到的是什麼呢，是盼望每日生意都好，賺到更多的'錢來營生，慢慢改善生活。還是希望透過自己的辛苦可以給孩子換來學費和前程。即刻，我在他們的面容裏一眼沒有找到很暗沉的顏色，我可以自然感受到他們對現狀的一份篤實期望。

而很多活在世間生活形態頂端的人，享受着稀少的奢華和蔚爲可觀的外界評價，卻如同囚禁在憂鬱和頹迷的監牢裏，難得邁向光明和幸福的人生際遇。常年累月籠罩在金燦燦的物質光環下，私底裏的靈魂卻是鏽跡斑駁，腐蝕難存。而今社會的憂鬱症與自殺率與日俱增，其中很多人羣並不是因爲貧窮的缺乏，而是精神狀態與個人處境的無力縫補彌合，精神的匱乏和殘缺，再強大的物質空間也不能充納並補救。

最近知曉有一位日本年輕人叫石田裕浦，他一直熱愛旅行和冒險，辭職帶着5300美金，騎着單車從阿拉斯加北端的一個機場開始往南美洲騎行，到達87個國家，行程近95000公里，歷時七年半之久。他回來後由此寫了一本書詳實記錄了他的這段奇異旅程，《不去會死》。

乍聽到這樣的行程簡直令人難以相信，一輛單車可以躍然穿越的地域竟然是萬水千山，森林湖泊，沙漠叢林。物質條件艱苦至極，流浪漂泊，風餐露宿，經常是飢腸轆轆，就地取材過活。這樣的路途能夠憑靠的只有人的意志力和信仰，也是一個人對自我價值和人生觀的堅韌挑戰，程序化的城市和機械般的人生，怎樣表面的溫暖都是一個外殼的作用，如若內裏束裹的東西沒有自己想尋求的熱量和能源，終歸是泛着零星冰涼的命途。

石田透過千辛萬苦的行走和耗時耗力頂起的人生意義，是屬於常規之外的履痕。少數人的生命紋路走向，我們會凜然欽佩，我們會長久神往，亦是隻能將腳步停頓在此處遠觀審視，他的經年驚險歷程於我們只是一本書裏的幻彩故事而已。

命運賦予每一個人的存在空間，託付交遞的人生面貌，註定不會完全相同，一趟趟行程，一截截坎坡，自有各人迎合環境，適應命運流轉的能力。有些事物只可遠視，隔着朦朧磨砂玻璃觀望，有些事物擺明了是水中花，鏡中月，虛無縹緲的只適宜安放心裏，還有部分事物像牀邊的小靠枕，微細的擺設，卻是身體極爲舒適的依靠。而絕大多數事物就像是每日燒開的一壺清水，本身淡而無味，但若時而和茶葉及咖啡恰好的溶合到一塊，就可能轉瞬成爲一種必須，及時歡喜的存在。

生活裏的方圓與棱角，除了靠眼睛去丈量，更多時候是藉助心靈間距去完成的，我們誰都不能斷言誰的人生美好指數的多寡，懂得每一種存在的必然及偶然，信任合情合理的趨緩過程，體察，諒解，寬容，融合自我與他人的視野溝壑。這亦是另一種情境的抵達。

我喜歡這城市的晨光，與秋陽剎那相遇合並的廓然明淨，或許這四季的陽光在每個地方都是大同小異的，變化的只是人微距的目光。如果想像我們總是在行進的路途中，視線不斷的觀閱到不同座標下的日出日落，風雨沙塵。那也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