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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女恨隨筆散文

隨筆2.51W

楔子

商女恨隨筆散文

雨,輕輕柔柔細細密密地斜織着,織出了村子一層層淡淡的薄霧,織出了河面一圈圈淡淡的漣漪,織出了橋頭女子一絲絲淡淡的憂傷。

江南四月煙雨如畫,亦如夢。

油紙傘下的女子,在雨中半倚着石橋。霧氣溟濛,模糊了女子嬌小婀娜的身影;淺雨瀝瀝,纏綿着女子若有若無的歌聲。

近半個時辰了,寒意已侵蝕了她整個身體。她握着傘柄的手縮了縮,打了個冷顫,卻忽然聞得一曲《梅花三弄》。

輕輕嗅嗅——風中瀰漫着幾縷清雅的梅香,沁人心脾。

她急急走到橋中央,踮起腳尖。來者果然是他,那個叫白瑤的男子。

他清秀得像個白麪小生,別在腰間的橫笛,繡在衫上的梅花更是顯出他的儒雅,而眸中卻散發着一種睥睨天下的霸氣。他沒有打傘,雨溼了他的衣袖。女子愛憐地擦着他額前滴着水的碎髮,緩緩道:“真的要走了麼?”

“邊疆急招兵馬,我不得不去。昭斕,等我回來。”

“我等你。”

白瑤對女子淺淺地笑了,昭斕,那韶華的盛世天下,怎敵你回眸一霎的笑靨如花。

在那陣朦朧的雨後,白瑤消失了,渡口邊的小舟也一起消失了。還記得多年前,那陣風吹落了滿城杏花,杏花凋,輕滑過昭斕的眼角,她無意一瞥,卻是驚了天邊飛鳥,亂了少年心跳。她偷偷上了渡口邊的那條小舟——她以爲她躲過了滿城風雨,卻劃入了命數佈下的局。

他們在漫天杏花中的相遇,在渡口小舟邊的相識,在飛舞的流螢中的相知,一切都如剛剛發生過。每天,昭斕或倚在石橋邊,或坐在渡口旁,她只等着那一縷梅香,一曲短笛。

七年如一日,卻再未見到白瑤。

在那個如七年前的午後,又下起了一場如七年前的雨。

水霧氤氳,縈繞了整個村莊。昭斕如七年前那樣走到橋頭,卻只望見了一座斷橋——那座石橋塌了,橋的另一半,永遠永遠地沉入河底,再也尋不見了。

依舊是陰雨綿綿。

早已物是人非。

昭斕還打着那把油紙傘,上面的梅花,已經淡得要看不見了。她還是凍得發抖,心中卻再不盼着那個人。

雨水沖刷着石橋的斷壁,洗濯着橋邊的蒹葭,撫摸着橋頭女子濃濃的憂傷。飄渺的霧中,泛起幾絲淡淡的`杏花香,染了女子的油紙傘。

這江南四月風景如畫,亦如夢。

昭斕無助地笑了,隨着雨聲清唱,橋頭又傳來若有若無的歌聲:

“月獨上西樓

支一小舟慢看細水長流

風纏綿垂柳

難解憂愁奈何又一深秋

胭脂染紅豆

爲君淚溼嫁衣袖

溫一壺清酒

鏡中人比黃花瘦

那個小渡口

多少載空守候

可知你負了我七年溫柔。”

她咿咿呀呀地唱,唱了七遍。曲終罷,淚橫流。白瑤,我已等了你七年……七年,邊疆戰役可勝了麼?你可還記得你當初的誓言麼?白瑤,我不能再這兒等你了……上有母親,下有姊妹,我不能什麼都不做啊……

斷橋橋頭,人冷,心冷,魂亦冷,徹骨的寒,徹骨的痛。

剩下的,不過是一座斷橋,一場殘夢罷了。

正文

秦淮河畔的酒樓,人影憧憧,燈紅酒綠。

那三尺戲臺之上,舞着一個畫着濃妝的妖嬈女子。

紅衣紅顏,傾國傾城。

金釵綰烏髮,青絲三千丈。水袖輕揚,笑靨若花,朱脣微啓,唱着《玉樹後庭花》。

那曲靡靡之音。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豔質本傾城。

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

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臺下的聽衆呆了,恍惚間好像惟剩下那抹紅,舞步輕點,折腰盤旋。

一曲終了,她挽起水袖,向臺下叫好的人淡淡一笑,又微微欠身,當是行禮。然後便頭也不回地向臺下走去。

珠簾輕放,卻仍是餘音繞樑。

秦淮河上水波粼粼,映着一潭星子。宛若玉盤般的月躍然於河底,在薄雲中穿梭,若隱若現。星河璀璨,恍若是晚唐的大好江山,又恍若是那深藍畫卷上無窮無盡的銀白色焰火。

飄渺。遙遠。

月光似水,化作一縷薄紗輕輕散落在硃紅色的雕花迴廊上,也輕輕散落在倚着迴廊的她的身上。

紅衣紅顏,傾國傾城。

她,便是方纔戲臺上高歌的商女。來過這裏的人都知道,她藝名蘇卿舞,是秦淮酒樓最有名的商女。

“卿舞姐姐,再唱一曲吧,西府的老爺來了。還是那首——《玉樹後庭花》。”侍童走上樓來,低低通傳一聲。他微微擡了擡頭,瞄了瞄蘇卿舞。

依舊是眉目如黛,而眉眼已然硬冷,完全沒了在臺上唱歌的樣子,她雙目眺向遙遠的西方,凝神佇望。那是……邊疆?卿舞姐姐有什麼思念的人在邊疆嗎?侍童暗暗疑惑。

蘇卿舞站起來,攜着侍童走下樓去。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豔質本傾城。

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

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精緻的妝容,含笑的眸子,飄逸的衣袖,如火焰一般翻飛。一曲終了,她一杯接着一杯地飲下西府送來的酒。

“哈哈哈哈,這臺上的姑娘是誰?可有人家?”臺下,一人放肆地大笑,一手提着酒壺塞進嘴裏,一手對蘇卿舞指指點點。

酒樓的老闆滿臉堆笑走來一欠身:“爺,這姑娘名喚蘇卿舞,是咱酒樓最有名的姑娘了,今年二十二,能歌善舞的!誒,這個,您要是要買走,小的一定給您送到府上。”

“好好好,二百兩如何?”

“得嘞,來,再給老爺上一罈好酒!”

臺側,蘇卿舞瞥了一眼那膀大腰圓的老爺,微微一笑,欠欠身,撩起珠簾頭也不回地上了樓。那一笑,看起來嫵媚至極。而那一瞥,卻有太多含義。是不屑,是厭惡,是無奈。

恨,怎麼不恨?!若不是這些只會貪歡作樂的人,國家又怎會如此傾頹!

夜半,秦淮酒樓上,燈火闌珊。一紅衣濃妝女子,斜倚闌干,挑弄頭上的花鈿,已不知幾醉。她扶着額頭,滿目悲涼。一輪明月照進她的眼,照亮了她眼中的淚。她從懷裏掏出一張泛黃的紙,上面清瘦舊字跡已然被浸溼。

上面只有一句話:昭斕,那韶華的盛世天下,怎敵你回眸一霎的笑靨如花。

她舉目西望,握緊了拳頭。白瑤……我如今做了商女,來到了秦淮酒樓,你……知道嗎……我不是迷醉那玉器金鐲,不是貪戀那珠繡羅綺,只是因爲上有母親,下有姊妹啊!夜夜笙歌,非吾之願!我不是不知亡國恨,我只恨自己是女兒身啊……那把油紙傘,我依舊留着,候君歸來……

眼淚涌出眼眶,花了妝。想必她的樣子一定滑稽極了,可她無心去管。

一夜難訴盡幾番情。殘月半隱,盈袖處,那縷梅香已盡。

夕陽西下,西府裏的白梅若雪般婉轉凋零,在餘暉中染出一片暖暖的光暈。小閣樓上坐着一紅衣女子,眉目如畫,一會兒盯着那白梅發呆,一會又凝望着西方出神。

“卿舞姐姐,卿舞姐姐,老爺叫你準備一下,有客人來了。還是那首——《玉樹後庭花》。”侍童走進來,對紅衣女子一欠身,輕聲說道。

蘇卿舞聞聲只是淡淡嗯了聲,沒有其餘的言語,連頭都沒回。

要唱就唱吧,她是不在意這些的。

當代是晚唐,戰亂頻繁,今天來的客人,指不定要鬧出多少事端。其實在蘇卿舞心中,她是向着那些來的人的,那些人,和白瑤一樣,纔是好人。白瑤……白瑤……十年了,你還好嗎?那日我在酒樓裏唱着,聽見江中有人對月吟誦。他呵斥: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白瑤,若我負了這罵名,你可莫怪我啊!你在邊疆爲國家效力,而我卻只能在相府給人歌舞。我如何不恨啊!

“卿舞姐姐,走吧,不然老爺要生氣的。”

“你先退下吧,我即刻便到。”淡淡的語氣,冰冷的眼底。

她依舊濃妝豔抹,百媚千嬌。而臺下的人不像在秦淮酒樓裏的一樣,他們只是低頭飲茶,看都不看她一眼。即便是看,也是觸目冰涼。

他們都只道,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後來她聽說,那晚,那秦淮酒樓被烈火燒得只剩下斷壁殘垣。她朝着西方淡淡地笑了,白瑤,你看,快要成了,你也快回來了吧。她手中緊緊握着那張紙,淚水,凝成詩行。

那一日,朝廷終於被推翻,西府,醒目於一場熊熊烈火。火照亮了深藍色的長空,漫天星辰都變得暗淡無光。

她坐在闌干旁慢慢啜着濃酒。這一天,終是來了。

她拿起屋角落着灰塵的油紙傘,上面還有着淡淡的梅花。

無視其他人的慌亂,她徑自走上戲臺,站在石橋佈景旁,撐傘唱了起來。畫面遙遠,彷彿回到當年,細雨綿綿。

這一次,不是《玉樹後庭花》;這一次,沒有滿堂賓客。

“月獨上西樓

支一小舟慢看細水長流

風纏綿垂柳

難解憂愁奈何又一深秋

胭脂染紅豆

爲君淚溼嫁衣袖

溫一壺清酒

鏡中人比黃花瘦

那個小渡口

多少載空守候

可知你負了我七年溫柔。”

白瑤,若是來生太遠寄不到諾言,那我便在此生爲你唱着最後一支歌。等着在歲月的盡頭,你的那曲《梅花三弄》。白瑤,我等不到你了。白瑤,對不起。

這一次,她沒有畫濃濃的妝;這一次,她沒有再笑靨如花。

淡淡地唱,清淚兩行。

那場大火,燒燬了一切。西府裏,沒人逃脫。所有人只道他們死得活該,卻從沒有人看見那秦淮酒樓的商女唱歌時眼底的冰涼和淚花。

誰道商女只會飲酒作樂,貪戀金玉羅綺?!

其實,

商女哪裏不知亡國恨,隔江落淚猶唱後庭花。

標籤:隨筆 散文 商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