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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熱炕頭隨筆

隨筆2.35W

有好久,沒有陪母親一起睡熱炕了。

母親的熱炕頭隨筆

如今又一個冬來了,週末,難得的晴天。溫熱的陽光把天空洗乾淨了。

在暖氣如春的窗前,突然很累很茫然,就特別想回家,見見冷風裏的媽媽。

小兒子在院子外的一截陡坡路上,掙脫我的手,一邊跑,一邊大喊:“奶奶,我來了……”我穿過籬笆進了院子見到了媽媽,說:“媽,我和娃今天不走,住一晚。”

母親就很驚喜的樣子。

傍晚,我說:“我睡牀,有電熱毯,我習慣了。”

母親執意要我睡熱炕,說:“好不容易住一晚,你也享受享受我的熱炕!”

母親睡在右側,手心裏握着小傢伙的右手;我睡在左側,手心裏握着小傢伙的左手。兒子躺在我和母親中間,我的目光越過兒子粉嫩的圓臉,看到母親的眼睛佈滿血絲,面板暗紅,滿是風的痕跡。

母親給兒子指着小花枕,笑着說:“你媽媽小時候就用這個。”兒子就大笑,說:“媽媽也有小時候啊?”兩隻小腳像鼓槌一樣亂踢亂踏。

小花枕面是用三角形的小布頭手工拼接縫製的,五顏六色的。那些小布頭是五嬸給的,那時五嬸有個姑姑在城裏當裁縫,五嬸就有很多小布頭,送給母親的小塊布料,大一點的用來做鞋面,小一點的用來縫補衣服,再小的就剪成三角形拼接成枕頭面,或者被褥面,又好看又結實。

小花枕一直陪伴着我,小學、初中縣城讀高中,上大學時把它帶到學生公寓我的上鋪,畢業後隨我到鄉下宿舍。那個小花枕被洗了無數次,那些母親用手工拼接起來的彩色三角形,不會褪色。第一次得到小花枕時的欣喜,至今記憶猶新。

母親一直念五嬸的好!我們兄妹四個,五嬸給了不少做鞋用的布頭。

小兒子瞪着眼睛聽着故事,漸漸安靜了,一會兒,均勻的呼吸聲透過鼻翼,把安靜的夜色變清晰了。他進入了夢鄉。

就着夜色,我和母親繼續說着話。

母親幼時,家境貧寒。已經長成大姑娘了,還基本沒有鞋穿。雪上加霜的一件事發生在那一年的除夕。二舅燃放爆竹時不小心炸壞了一隻手,血流過度,昏迷不醒。母親是O型血,爲二舅輸了200毫升的血,保住了他的生命,可是母親因此也身體極度虛弱,得了哮喘,留下了一生的病根,那一年,母親15歲。

兩年後,母親出嫁了。外祖父到禮縣鹽官買回簡單的嫁妝——四套衣服的布料。母親穿着大嫂的.夾襖,二嫂的套褲,再套上那件紅外衣,被一匹馬馱走,這就算是嫁了。五天後,大舅來走親戚看母親,吃完飯,大舅要走了,避開家人,給母親說,你大嫂的夾襖,你二嫂的套褲。偷偷提示母親要把借穿的衣服拿回去。不料,奶奶聽見了,問道:什麼大嫂的夾襖,二嫂的套褲?這娃娃借穿的衣服過來的?

17歲的大姑娘剛到一個新家,就遇到如此難堪的場面。17歲的母親根本無法預料,此後作爲母親,縫縫補補的幾十年所隱藏的艱難困苦。

祖父和父親都在外地工作,家裏就只剩小腳的奶奶和母親相依爲命。奶奶在家裏照看哥哥,母親揹着我到生產隊掙工分。白天下地幹活,晚上在公社的打麥場上打麥,或者剝玉米,掐辮子,回家時雞都打鳴了。母親說,我乖乖地趴在她背上,不哭也不鬧。只是回家,沒有燒炕的柴草,炕就是冰涼的。一個個冰涼的夜,母親把我抱在懷裏焐熱。第二天還得下地幹活掙工分。

那時外祖父給生產隊餵馬,後半夜,悄悄鑽進馬圈裏,偷着背一大揹簍馬糞,走上近十里的路,把馬糞倒在母親的大門外,再趁着夜色回去,一路上不要見人。回去還假裝在睡覺。外祖父送來的馬糞,母親藏起來,晚上偷偷燒炕用。外祖父冒着各種危險偷偷送了幾年的馬糞,讓我們兄妹幾個在燒熱的土炕上都存活並長大。

有一次,母親在泉邊洗衣淘菜,在泉邊玩耍的妹妹不小心掉進泉水裏,冰涼的泉水浸透了妹妹。母親嚇傻了,從水裏撈出妹妹,哭着抱回家,把炕燒得暖烘烘,再把妹妹放到炕上暖出一身汗,妹妹這纔沒有什麼大礙。只是,從此,母親總是自責,總覺得對妹妹多了一分虧欠。

冰天雪地的冬天,農閒了,母親卻總是閒不下來。她把炕燒熱,打好糨糊,再把破布一層層粘起來,叫打褙子。打好的褙子壓在熱炕上,烘乾,用來做鞋墊和手工布底鞋。接近年關,母親就做好了供全家人穿的十幾雙布底鞋。

說到做鞋子,母親就開始責怪我,說:“那麼好的衣服,還很新呢就不穿了。”那時候,衣服上打滿了補丁,她穿過了哥哥穿,我穿過了妹妹再穿。實在沒法穿了,就拆下來布料做鞋子。母親有一件藏藍色條絨的上衣,一直不捨得穿,哥哥考上初中,上學就一直穿着這件衣服。

父親在靖遠託人捎來的布料,是給母親做衣服穿的,母親總也捨不得穿,拿出來在油燈下摸了又摸,然後再鎖在奶奶的櫃子裏。直到今天,那幾截布料還在櫃子裏存放着。母親說,如今,誰還去穿它呢!

說着這些話的時候,母親開始哽咽,低低的啜泣越過兒子的圓臉,重重地,刺向我的心。我沒有出聲,一串眼淚滑落,敲打在枕邊。

我就打岔說:“媽,你捏捏寶寶的手,是不是跟我小時候一樣胖?”

母親說:“你小時候又乖又聽話,手就像個小饅頭,一個人安安靜靜蹲在樹下的草叢裏玩,村裏走路的人都喜歡摸你的小手,心疼你。”

母親得意地說:“你小的時候可真是討人喜歡,讓人心疼。”這一次母親又開心地笑了,眼角分明還掛着一滴眼淚。

夜深了。母親說:“睡吧,天都快亮了。”

我說:“睡不着了。”

十五的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了,鋪灑在母親的熱炕上。

月亮照見了母親的白髮,在月色裏愈加斑白;照見了兒子的圓臉,在月色裏愈加粉嫩。

其實,記事起,我就從沒有挨餓受凍過,頭上戴着髮夾,手裏拿着小手絹,穿着小紅皮鞋,把家裏的土炕當作舞臺表演歌舞,在村子裏被寵愛得像個小公主。現在想想,那一定是母親替我擋住了所有的風雨,童年沒有陰影,只有陽光罩在我身上。

母親睡意朦朧裏說着話,我假裝睡着了,不吭聲。她喚着我的小名:“泓兒,泓兒。”見我沒有反應,就自言自語:“我的娃睡着了!”再過兩分鐘,母親輕微的鼾聲在另一側均勻地響起,很累很踏實的呼吸分佈在月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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