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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秦腔的記敘隨筆

隨筆1.38W

晚飯後閒步,常見一老人坐在路邊,旁邊放一小型收錄機,瞑目凝神,隨收錄機中秦腔的鏗鏘節奏而手舞首晃,全然陶醉於中,不禁勾起了我遙遠的故鄉情愫。

關於秦腔的記敘隨筆

最早接觸到的是秦腔劇本。父母上工,將我們姊妹鎖在家裏,閒極無聊時,常常翻箱倒櫃地搜尋,將母親陪嫁的幾個銀戒指,從門縫裏送給牆外陪我們說話玩兒的夥伴,被她母親還回來後,得到我母親一頓暴揍;將父親深藏於糧倉壁板小木匣子裏的避孕套,拿出來當氣球吹,招致母親對父親面露羞澀的嗔怨;將父親置於窯洞最高層紙箱子裏的書籍,抖摟出來翻閱,憑藉學前班裏認識的幾個簡單文字,一知半解地猜測小人書和戲曲劇本的內容,終於,過年看村裏演戲時,我竟能夠大致理解戲臺上演了個什麼故事

那時候,每個村子春節都有票友們組隊演出的社戲,鄰近幾個村子的社戲演出時間常有意錯開,方便廣大民衆不辭辛苦翻山越嶺去觀賞評比,因此各村出色的演員們往往每場戲都是明星,十里八村家喻戶曉。上初中後才知道,鄰村當年紅極一時的花旦、青衣,後來被縣劇團招錄了的大玲、二玲,都是我一個同學的.姐姐,當然,令我們羨豔不已的情景是,她們家姊妹五個,個個都是銀鈴般的金嗓子,個個都長成了美人兒,個個都最終吃了秦腔這碗飯。

我們村裏那時候的明星是曉平,一個很有抱負的青年,高考復讀好幾年雖沒有考上大學,但人們的傳說,正應了他在遊龜山中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的戲詞;後來立志考縣劇團,寒冬臘月,每天拂曉時分,山腳下樹林裏總有他練聲練形體的身影,那或悠長或高亢的咿咿啊啊與雞鳴相呼應,飄渺於鄉鄰們的清夢中,儘管後來因前額突出扮相不佳而被拒,這個人在我心目中的美好印象卻從來沒有磨滅過。

記得有一回村裏演周仁回府,曉平飾演周仁,演到周仁出逃那一段,見嫂嫂她直哭得悲哀傷痛,冷悽悽荒郊外我哭妻幾聲......哭賢妻哭得我悲哀傷痛......中間輔以耍帽翅,甩髮等硬功特技,要求用抽泣性虛字潤腔,唱大段哭音亂彈,一開始,曉平唱得如流水嗚咽,娓娓動聽,誰知他居然入戲太深,唱着唱着,情不自禁大放悲聲,直至泣不成聲,鼓樂只好暫停,閉幕等待演員平息情緒;一直到整部戲結束,他還沉浸在劇情當中,卸完妝還見他哽咽不已。至今憶及,當日情景歷歷在目,一個上進青年懷才不遇的傷感,也許借他人衣冠得以宣泄出來?我心裏也不禁要唏噓了。

縣劇團每年都要到鄉里巡迴唱大戲,露天劇場,一張票賣一毛錢,觀衆們大多席地而坐,看得津津有味,全然不像春節各村唱社戲時的喧鬧嘈雜。父親比較開明,並不吝嗇那時頗有含金量的一毛錢,我因此跟着鄉鄰們或白日或夜晚,看了不少秦腔名劇:取材於列國、三國、隋唐、楊家將、說岳等英雄傳奇或悲劇故事的,有蘇武牧羊、趙氏孤兒、伍子胥、斬單童、下河東、金沙灘、穆桂英掛帥、轅門斬子、四郎探母、滿江紅、四進士等等,大多表現忠臣義士英雄末路的悲壯豪俠之氣,慷慨激越,虎嘯龍吟,那沉鬱蒼勁之聲,酣暢淋漓,聞之令人熱耳酸心,肅然起敬,血氣爲之動盪矣!苟家灘中彥章打馬上北坡,新墳累累舊墳多。新墳埋的漢光武,舊墳又埋漢蕭何。青龍背上埋韓信,五丈原上埋諸葛。人生一世莫空過,縱然一死怕什麼?的豪邁唱詞,悲涼而又凝重,板胡響處,鑼鼓起時,高亢的唱腔響遏行雲,那種氣勢豪情,激盪於溝壑縱橫的黃土曠野,呼嘯而來,如搖滾樂般撕扯吼叫,充分抒泄着黃土地兒女們胸中的塊壘、靈魂的震顫。尤喜愛縣劇團那個女扮鬚生的大嬸唱斬單童,提袍抖袖,一招一式無不大刀闊斧,喝喊一聲綁帳外,不由得豪傑淚下來,小唐兒被某把膽嚇壞,馬踏五營誰敢來的吼叫,更是一條嗓音破空而去,聲雄渾嘹亮,調悽婉流淌,人們也跟現今追星族一樣情緒隨之俯仰,狂熱地關注着她戲裏戲外的一舉一動。一村演戲,十里八鄉都來觀看,民間這種戲臺娛樂,無形中規範着村人的行爲準則和道德秩序,起到了不可估量的教化作用呢。

另外,取材於神話故事、民間傳說和各種公案戲的,我看過竇娥冤、貂蟬、鍘美案、白蛇傳、法門寺、三滴血、蘇三起解、奪錦樓、雙錦衣、軟玉屏、櫃中緣、小姑賢、王寶釧、三孃教子、遊龜山、遊西湖、屠夫狀元等等,或表現忠奸正邪鬥爭、反壓迫鬥爭等重大社會題材,或表現人民羣衆富有情趣的生活題材,於渾厚深沉、慷慨悲壯之外,又兼有纏綿悱惻、細膩柔和、輕快活潑的特點,繁音激楚,以情動人,唱戲的投入,看戲的沉醉,那真正是一種文化的洗禮、精神的享受。

一個夏天的朦朧月夜,月色清涼如水,我坐在溫熱的黃土地上,全神貫注觀看過一部雖已記不清劇名(似乎是玉蟬淚),故事主題卻甚是清晰的大戲,好像是父親的故交遭了什麼變故,只剩下一個襁褓中的嬰孩無人照顧,這父親無妻子,卻有一個年方十六活潑善良的女兒,於是做出荒唐決定,將自己女兒許配這嬰孩爲妻,讓她撫養自己的丈夫長大成人;後來老父親去世,一直姐弟相稱的男子並不知情,自己高中狀元后娶了年輕貌美的宦家少女爲妻,已然徐娘半老的姐姐等來這個消息,欲哭無淚肝膽俱裂......姐姐等待中的花音歡快明朗,熱情奔放,而等待後的苦音則哀婉纏綿,悽楚動人,抑氣低微處可聞落針之息,腔調高揚處聲裂九天遊雲,真可謂聲情並茂,蒼涼而又厚重,高遠而又委婉,秦腔感人至深之處,甚於任何說教。

近些年,影視導引了大多數年輕人的興趣,對秦腔的愛好,恐怕中年人都已寥寥無幾了,倖存的極少數,估計都源於年少時奠定的基礎吧?猶記那個冬日的晚上,每年農閒時走鄉串巷的瞎子戲班又在我們村唱皮影戲,而鄰村,卻在放電影。青少年們相邀呼喝而去,我,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在冷冽的寒夜裏,縮在村長家臺階下的小板凳上,和一羣老頭看皮影戲,聽瞎子一個人演繹全本趙氏孤兒的所有角色,竟然會看得津津有味。

後來,初中時結交過愛吼包爺的女同學,課間常聽她粗了嗓門喊叫王朝馬漢一聲吼,多年後再見她,發現她果然練就了渾厚陽剛之聲,只可惜上戲臺的夢想仍未成真;高中時有一同窗好友,愛模仿白蛇傳白素貞的急側轉與水袖功,雖然以她胖而微駝的身材,那急側轉的效果可想而知,但她不厭其煩,給我描繪春節時她在村裏戲臺上博得的掌聲與喝彩聲,那陶醉沉迷的神情,讓我不得不信以爲真。大學時有一回,晚自修無心上,隨便在校園裏溜達,經過學校禮堂,看裏面上演秦腔王寶釧老了老了真老了,十八年老了王寶釧,我坐在稀稀拉拉的中老年人羣中,忽然想起一位解放前去了臺灣的老人,回鄉後拉着村裏常唱戲的姑娘們,一段又一段地錄製戲曲,被村裏人稱作臺灣流氓老漢;可堪戲中鄉情,幾人能解?

而今生活條件好,閒暇時光多,常見飯後茶餘,趣味相投的幾個人湊成一圈,天作幕布地爲臺,不需舞臺燈光,伴着鏗鏘鑼鼓幾件簡單的樂器,自娛自樂,無拘無束,隨時隨地演繹人間悲歡。一直以來,總覺得秦腔極易與現實人生融會貫通,其中有掙扎,更有悲壯;有無奈,更有豁達,能激發直麪人生慘淡的勇氣。想必演唱者要比我這葉公好龍之人體會更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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