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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格雜誌短篇美文

隨着網絡文化的發展,美文的概念已經不限定於某種文體,或某類內容。下面是小編收集的愛格雜誌短篇美文,希望大家認真閱讀!

愛格雜誌短篇美文

《要哭我就等到下雨天》

要是雨一直下,始終不放晴呢?

——那就是世界末日,壞人和壞人就可以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了。

眼看春天都要過去了,藹若春的咳疾卻還不見好。

早晨帶他去社區診所打針,又是彆彆扭扭鬧了一番,還不如一個三歲的孩子。

甘草合劑、克咳敏……一粒粒從藥盒裏取出來,中西藥混在一起,我也懶得給他分成兩頓吃,一把遞給他。

“白茶,你要哪天打算殺了我,提前和我打個招呼,我好做點兒心理準備。”他把左手食指伸入空的玻璃杯中,右手摸到茶几上的水壺,拎起,往杯裏倒水,灑了一點在臺布上,但不多。水面浸到食指指尖時,他放下水壺,不滿地撇撇嘴,“水都涼了,也不知道給我換點溫水。”

我的火“噌”的一下就冒出來:“我要說這都是毒藥,你敢吃嗎!”

“總算長點兒出息了,我等到花兒都謝了。”他伸手摸了摸,碰到了我的衣襬,然後衝我的方向平攤開手掌,“給我吧。”

接過藥,他一口就吞了下去,十來粒藥卡在喉嚨裏發出急促的乾嘔,我故意把水杯拿遠,看着他難受。

他被藥片憋紅了臉,那雙佈滿傷口的手在茶几上痙攣般地摸索着尋找水杯,手背上繃起猙獰的青筋。

許久,一聲撕裂般的吞嚥,他在褲腿上蹭了蹭手汗,站起來,想了一秒,把身體轉到臥室的方向,啞着嗓子說:“懂了,你是想噎死我。那我先回去躺着等死了,省得你看着我堵心。再這麼耗下去,我都快得抑鬱症了。”

“抑鬱症”三個字從他嘴裏講出來,給我的感覺簡直就是天大的嘲諷,我冷哼一聲:“說你句沒心沒肺都是誇你,就你那副狼心狗肺還得抑鬱症呢?逗我吧?”

藹若春正往臥室走,聽到我的話停下了腳步,想說什麼,一張口,一陣咳嗽卻襲了上來。

這回咳了差不多得有一分鐘,撕心裂肺的。我端着水過去給他拍背,他剛止住咳,就擡起頭陰陽怪氣地對我說:“對,我良心都被你吃了,只有像你家祁清那樣憂國憂民的大聖人才有資格得抑鬱症。”

和祁清相識是在2011年的夏天。

那年《哈利·波特》系列的最後一部《哈利·波特與死亡聖器(下)》在大陸上映,姐姐家的一對龍鳳胎嚷嚷着要去參加首映禮,於是把我給拉了出來。

當時我正在享受大學時代的最後一個暑假,因爲已經確定保研,也就沒像其他同學一樣忙着實習。頭上的“此人很閒”四個字閃閃發光,一干閒事撲面而來。

首映式零點開始,兩個小傢伙早就補足了覺,晚上十點準時爬起來梳洗打扮,我這才知道影院要求所有觀衆必須身着影片中的角色服進場。沒轍,我只得翻出姐夫的博士袍佯裝巫師袍混入放映廳。一進去看到滿場一片烏壓壓的黑袍巫師,就我一個“紅衣主教”鶴立雞羣,連龍鳳胎都臊得捂住了臉,甩出了新學的英文:“So shame……”

幸虧開場前一個男扮女裝成傲羅唐克斯的小哥拯救了我——他騎着一把環衛工人掃大街的巨型掃把呼嘯而過,一頭粉紅泡泡糖色的頭髮完美地把衆人的目光從我身上吸走。

電影開場後,龍鳳胎裏的姐姐敏敏開始捉弄膽小的弟弟明明,只要銀幕一暗,她就非要學伏地魔那張沒鼻子的怪臉,還拿手機屏幕從下往上照自己的臉,我冷不丁一看都能嚇出一身雞皮疙瘩。我低聲呵斥了她好幾次,她絲毫沒有收斂,於是我和明明換了座位,隔在他們倆中間。

正想着終於能消停一會兒,我卻猛然發現過分消停了——電影中真正的伏地魔出場了,明明卻沒有尖叫,我伸手朝他的座位一摸,空的。

偏偏手機在這時沒了電,四周一點光源都沒有,我只得蹲下身到處亂摸。

忽然,我的手指伸進了一團柔軟的發叢,卻明顯不是明明的小平頭。我正要尖叫,這時,一聲咒語淺淺吟誦:“熒光閃爍!”

座位下,一根在影院門口十塊錢買的熒光魔法棒亮了起來,透過微亮的綠光,我看到我的手正摩挲着一頭粉紅泡泡糖色的發,扮成唐克斯的小哥趴在嚇得蜷曲成一團的明明身邊,低聲嚮明明起誓,“有我在,魔法世界不會被顛覆,伏地魔傷不了你這個小麻瓜的。”

我驚魂甫定,纔想起抽回手,小哥擡頭笑着對我說:“我喜歡你……呼神護衛!”他猛地從座位下躥出把我撲倒,一個不明物體從我的頭頂掠過,之後聽到冰塊與水聲,應該是某個熊孩子在亂丟飲料。

我被小哥壓在身下,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稍顯急促的呼吸,這時影片的背景音樂也趨向緊張肅穆,我的心不由得跟着跳錯了幾拍。

“小姨!明明!”是敏敏的聲音。

我挪動了一下身體,想翻身向小哥道個謝,小哥卻在察覺到我動作的那一瞬間飛快地爬了起來,消失得無影無蹤。

影片結束後有一個影院方安排的抽獎儀式,龍鳳胎認真拿着自己的票根聽臺上宣佈獲獎名單,可惜連末等獎都沒被抽中。

兩個小傢伙因此耍起了脾氣,賴在座位上不肯走,我連哄帶嚇,毫無作用。

“獎品飛來!”扮唐克斯的小哥不知何時又來到了我們身旁,把他的大掃把支在牆邊,從他鼓鼓囊囊的假胸裏掏出了兩隻巧克力蛙。

龍鳳胎立馬喜笑顏開。

“今天真是太謝謝你了。”我終於找到機會向他道謝。

小哥攏了攏頭髮,他那張巴掌臉配什麼樣的髮色倒是都不顯得殺馬特:“我喜歡你……”又來?這次我沒聽錯吧?“這件衣服,我喜歡大家穿鮮豔的顏色,這樣看着心情也會好很多。”

我低頭看看自己火紅的博士袍,尷尬地咧了咧嘴,以此來掩飾剛剛流露的自作多情,也沒什麼心思再與他寒暄,拉起龍鳳胎就要走。

“等等!”小哥從身後喊住我,跑過來塞給我一張傳單,然後竟比我還快地跑出了放映廳。

我展開傳單一看——花花綠綠的紙上印着“破霧社”三個大字,一句標語——破霧而生,以及角落裏的小字——社長:祁清。

一走出放映廳,我就把那張不知所云的傳單扔進了垃圾桶。

我這人向來自戀又記仇,你莫名其妙說句喜歡我,我不介意,我巴不得人人都喜歡我,也覺得自己有被喜歡的資本。但你又峯迴路轉來一句喜歡我的衣服,喜歡那件醜到爆的博士袍?耍我呢?

9月大四開學,我就搬出宿舍住進了姐姐家,每天出行就去附近的站臺搭公交車。

北京的秋天很短,轉瞬就入冬。

天剛冷起來,霧霾也隨之而至,一早我戴着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3M口罩去站臺等車,周圍的上班族們都穿着暗色的衣服戴着白色的口罩,暮氣沉沉。

連續兩輛公交車都超載了,我奮力一搏也沒能擠進去。正翹首以待第三輛公交車,忽然感覺身邊的人羣躁動起來。

我摘下耳機,聽見歡快的音樂由遠而近,灰濛濛的霧霾中,隱約可見幾個顏色鮮豔的身影越發明顯,倏地踩着滑板破霧而來,出現在我眼前。

是幾個奇裝異服的年輕人,似是要把這世間所有的明亮顏色都穿在身上,領頭那人扛着一臺老式雙卡錄音機,一頭粉紅泡泡糖色的短髮看着有些眼熟。

待他摘下鮮紅的口罩,我不禁皺了皺眉——是影院的那個小哥。

“大家好,我是破霧社社長祁清!我們無力改變這糟糕的天氣,只希望用音樂和色彩振奮一下大家的心情,讓我們每天都有個閃亮的開始!”

說完他放下錄音機,打了個響指,幾個人伴着音樂跳起了歡快的街舞。

這寒冬霧霾裏的一抹亮色果真如祁清所說振奮了大家的心情,在等車的過程中,很多人都跟着音樂舞動了起來,我也用鞋跟打起了拍子,感到全身都暖和了許多。

一曲畢,第三輛公交車也來了,破霧社的成員跟着我們一起擠進了車廂。

一上車我便扶住欄杆,趕緊把口罩摘了下來,長舒一口氣。

“真巧,又見面了!”祁清一眼看到了我,側着身子擠了過來。我剛想回他個客套的笑,公車一個急剎車,乘客們如多米諾骨牌依次倒下。

這次是我撲倒了祁清,鞋跟一崴,直接撲到了他懷裏。

耳朵緊貼着他的左心房,聽到他的心跳很快。

我想要站起來,他卻伸手從背後環住我。少頃,才紅着臉鬆開手。他低着頭看我崴了的鞋跟,公交車又開過了兩站,纔像鼓起了莫大勇氣似的問我:“你在哪站下車?”

“學院路。”

“還是學生?”

“嗯,林大。”

“中午一般在哪個食堂吃飯?”

“二食堂。”我有些招架不住他這查戶口般的提問方式,竟老老實實一一作答了。

“好,那我今天中午去找你!”說完他就下了車,在站臺處舉起雙手朝我揮了揮,還做了個滑稽的街舞動作。

我沒忍住笑了出來,祁清滿意地比了個剪刀手,朝附近的寫字樓走去。

不過我也沒把他的話當真,都什麼年代了,搭訕也要先問問名字要個手機號好不好,哪有這樣直接找人吃飯的?誰信啊。

那天中午我和同學去了附近的韓國館子吃烤肉,直到兩點多才回學校,一走到二食堂附近,就看見祁清坐在門口。

“嘿!”他沒低頭玩手機,一直盯着路上人來人往,一見我路過就叫住了我。

“你還真來了啊,我……”後面我就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你吃了嗎?”他問我。

“不好意思,你還沒吃嗎?我請你?”我也只是客套一下而已,食堂已經關門了。

祁清倒沒露出責難的神色:“不了,我得趕緊上班去了,你……”他低頭看我的鞋,我這才注意他手裏拿着管鞋膠。可我中午吃飯時已經在路邊小店買了雙新鞋,當場就換上了,那雙崴了跟的鞋直接被我扔了。

我有些愧疚,也有點窩心,拿出紙筆寫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機號給他。可那以後,祁清也沒打過我的電話。只是他仍會在每個有霧霾的清晨組織破霧社在附近的站臺活動,每天中午都會在二食堂等我一起吃飯,不管我去還是不去。

漸漸的,我竟開始有些期盼PM2.5,期盼能在早晨看到祁清在霧中起舞,並且不管有沒有課、有沒有事都會每天堅持去學校,然後假裝中午和他在二食堂偶遇。

我知道我這是喜歡上他了,我不是沒談過戀愛的少女,只是個自認高冷還算受歡迎的漂亮姑娘,端着一股矯情勁兒,覺得這種事怎麼着也得對方先開口。

祁清的“開口”讓我足足等了兩個月。

聖誕節那天,祁清送了我個禮物,我正要拆開,他按住了我的手,低頭瞟着我,小心翼翼地問:“你知道我一直在追你吧?”

“怎麼着?我要不知道的話,這禮物就不送我了?”我收回手,故作生氣地倚回椅背,等着看他接下來的反應。

“沒!你要不答應的話我就繼續追你!”

“你還什麼都沒說呢,讓我答應你什麼?”

“那什麼……白茶,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可以嗎?”

我衝他翻了個白眼:“這次是喜歡我這件衣服還是喜歡我這條褲子啊?可得把話說全了,省得我又自作多情。”

他被我逗得有些急了,結結巴巴解釋:“我、我是喜歡你這個人!當然,你穿紅色特別好看……”

我不忍心再爲難他,拆開禮物——是一雙大紅的高跟鞋,簡直像新娘的婚鞋,紅得都讓人不好意思了。

“這鞋也就結婚的時候才穿得出去吧。”我咂舌。

“那就等咱們結婚的`時候穿!”

“您想得忒遠。”

“呵呵。我當你答應我了啊!”

……

那兩個月的相處,我和祁清之間沒發生過什麼浪漫的事,講出來也都是些貧嘴勝過深情、俗氣勝過清新的段子,只是這些庸常小幸福的堆砌,讓那一刻的我相信,我是有機會穿上那雙大紅的高跟鞋的。

和祁清確定關係以後,我也被他拉入了破霧社。

進入元月,北京的霧霾越發嚴重了,破霧社的活動也頻繁了起來,如果起得夠早,有時我們一個早上可以跑十個站臺,跳完舞渾身大汗。

1月中旬的一天,我們從第十個站臺搏得掌聲與歡笑後擠上公交車,準備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車子剛剛啓動,坐在學雷鋒專座上的一位乘客忽然發出感慨:“可惜我沒法感受到你們帶來的好心情。”

我循着聲音望過去,是個戴墨鏡的盲人。

“換個角度想,你也看不到這糟糕的天氣,沒什麼不公平的。”我走過去對盲人說。

話一出口,周圍的人都露出譴責的表情。

我從不否認我就是個冷漠的都市人,沒有氾濫的同情心。後來藹若春對我說,就是因爲我當初那句冷冰冰的話,他一下子就喜歡上了我。

他是個驕傲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傲慢,向來認爲自己比我們這些有視者更爲出色,同情對他而言就是一種侮辱。

對,他稱健全人爲“有視者”,他坦然接受了自己,並習以爲常,不以爲缺陷,就像我們稱他們爲“盲人”,認爲自己纔是造物者完美的恩賜。

“對,沒錯,我的世界從來都是漆黑一片,霧霾對我毫無影響,甚至對我而言,如果能感受一下新聞中描述的那種‘能見度度只有一米’的盛景,也算是種奢望了。”但爲達目的,他也毫不吝嗇使用同情心這一大殺器,不卑不亢地裝可憐,讓人自覺地敗下陣來,他最拿手就是這個。

果然,他話一說出口,衆人對我的憤恨更加強烈,這時他方纔大赦天下,把請求活活變成救我於水深火熱民憤之中的施捨:“姑娘,那就來陪我說說話吧!你們不是說想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快樂嗎?我也是人,我也想快樂。”

之後也不管我樂不樂意接受這份施捨便開口問我名字、找我要電話號碼,問完掏出手機,擡起頭“望”着我,用他戴着墨鏡的蒼白的臉把“可憐巴巴”這種表情演繹到極致。身邊衆人變成慫恿的神態,催促我快點告訴這個可憐人。

這廉價的搭訕開場白如果由有視者來做定會被鄙視爲唐突或是猥瑣,但當我們把他視爲一個開朗、自強不息的殘疾人,便會把自己的縱容視爲彰顯高尚品德的慈善。

我幾乎一眼就看透了藹若春的把戲,因爲我們是一樣的人,爲了讓自己痛快,不在乎找別人不痛快的那種自私的小人,或者說是凡人、普通人,我們非聖人。

我把最後的希望寄託在祁清身上,妄想能激發一下他身爲男友的獨佔欲,可惜他一直是個聖人:“你就把電話號碼給他唄,以後他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聯繫起來也方便。”

“白茶,186……”我每個字都咬得很狠,生怕這瞎子感受不到我的惡意。

“猹?是與閏土在西瓜地裏搏鬥的那隻神獸嗎?”

衆人大笑,我不笑,偏不給他這個臉。

“我叫藹若春,出自《詩經》‘藹若春登,澄如秋水’,指待人謙和、厚德如同春天登陸大地,做事誠實,坦蕩如同秋水一眼望穿。”

“我問你了嗎?再說你這叫什麼名字,真做作,藝名吧?”我奚落他。

“對,我本名其實叫李狗蛋。”

這次連我也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唯一恨不起來的就是這種善於自嘲的人,因爲我也是這款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的小惡人。

藹若春摸索着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正面印着“藹若春推拿館,總經理藹若春,手機135××××××××”,背面是凸起的盲文。

“古龍小說裏盲俠花滿樓的酒樓不也叫花滿樓嗎,我的店就叫藹若春,歡迎你常來,給你打折。”他露出得意的神情,那股爲自己親手打拼下的實實在在的財富而燃起的沾沾自喜並不讓人厭惡,相反讓我感到踏實。比之如巴比倫般懸在空中的宏大偉業,更能讓我感同身受。

可我還是不肯放棄吐槽的機會:“花滿樓不是開酒樓的好不好?”

“哦?是嗎?唉,我是個瞎子,沒法看書,別人怎麼糊弄我,我都只能相信。”

他又輕輕鬆鬆挑起民憤。

“不如你以後每天讀書給我聽吧,就從《陸小鳳傳奇》開始。”

三言兩語就把我囚於道德的牢籠之中。

那年春節前有長達一週的嚴重霧霾,以至於我每天都要在公交車上不情不願地給藹若春讀《陸小鳳傳奇》,祁清在一邊看着我,一臉驕傲,比帶着我去參加公司年會還驕傲。

我發現我果然沒有做善事的天分,沒法像祁清一樣從給予的過程中吸收滿滿的正能量,我甚至討厭正能量這個詞,相當討厭,覺得它有悖人性,起碼是我的人性——我更喜歡幸災樂禍,吸收個滿滿的負能量,便覺得不管是霧霾彌城還是世界末日都無所謂了,反正總有人比我過得更慘。

在這一點上,藹若春倒是相當認同我。

有一天他一上車就在傻笑,我問他是吃錯了什麼藥這麼開心,他說館裏新來了個推拿師,是燒傷致盲的,顧客都說那人的那雙眼睛看一眼都會做噩夢。

“可你看我,”他摘下墨鏡讓我看,無視那空洞的眼神的話,那雙眼睛確實美得毫無瑕疵,“人家都說我跟他一比簡直就是鍾靈毓秀,迷倒一片小姑娘不在話下。所以我每天和那個推拿師一起工作,可開心了。”

“那按你這麼一說,我和你這個瞎子坐在一起,是不是得開心死?”

“誰說不是呢!要我說,早點把你那男朋友甩了,和我在一起吧,保證你笑口常開活到九十九!”

周圍人一片大笑,連祁清也跟着笑,我卻覺得藹若春不像是在開玩笑。

春節時,我和姐姐鬧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矛盾,相看兩厭。我幾次暗示祁清想搬出去和他一起住,他總算還有點自覺性,在開學前幫我搬了家。

如果我有時間機器,我肯定會回到那一天,按住自己準備在紙箱上貼膠帶的手,一字一句地警告她:切莫走近,讓他是雲煙,越美麗的東西你越不可碰。

以至於後來藹若春無數次在我歇斯底里地發作後,緊緊抱住我說:永遠不要懊悔,除非你有時間機器,能把發生的事情都變成沒有發生過。

祁清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便離異並都各自再婚了,在市中心給他留下一套房子。幾年前拆遷改造後,他分到了一套位於頂層的loft複式房,房子很大,是敞開式的設計,幾乎沒有任何隱私空間。

剛搬進去時我興奮極了,人生第一次住進了獨屬於兩個人的“愛巢”,看哪兒都覺得blingbling閃着可待的幸福。

但這新鮮勁沒有持續多久,問題就接踵而至。

破霧社只在冬天活動,其他三季祁清滿溢的慈善心無處可用,便轉爲關注世界各地的戰亂饑荒和環保問題,每次他憤世嫉俗地向我發表他的見解,我都只能尷尬地賠笑,因爲我對這些一點也不感興趣。

而且在相處中我漸漸發現,祁清的性格遠不像他表現出的那樣陽光開朗,他就像那臺需要放四節1號電池的老式雙卡錄音機,出門時極盡所能地釋放快樂的能量,回到家便耗竭失聲。每每與我話不投機便獨自縮到樓上的角落裏,戴着隔音耳機對着筆記本電腦噼裏啪啦地打字,有時甚至一整天都不下樓。

他不用手機,也沒有QQ……對人與人之間一對一的交流似乎有着極大的恐懼。

……

當然,種種問題中不乏我任性、驕縱、粗心的緣故,所有年輕女孩會有的毛病我通通都有,我也一直試圖改變,但祁清依然日漸沉默、憔悴,整天一副不開心的樣子,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但又不知道具體錯在哪裏。

我直覺我們正走向末路,也知道自己不忍放手,最終選擇了一種最幼稚最卑劣的方法來挽救這場岌岌可危的愛情。

我想讓祁清嫉妒、重新在乎我,當然藹若春絕對不是這個計劃的最佳人選,只是那時他正巧在糾纏我,我也就順手利用了他。

我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人,這一點我很清楚。

往日裏藹若春給我發語音微信我從來都不回,決心實施這個計劃以後,我便認真地與他調起情來,我還接受了他送我的推拿館會員卡,每個週末強拉着祁清一起去做推拿。

但我的計劃毫無進展,每晚我的手機微信鈴聲不斷響起時,祁清都會道一聲“晚安”,然後自己上樓睡覺。我在他臉上看不到任何嫉妒或在乎的表情,他的存在感日益稀薄,彷彿要以幾近透明的方式退出我們的愛情。

我自己反而越陷越深了。

我發現我開始樂在其中,享受着與藹若春充滿罪惡感的相處方式,我沒法像愛上祁清時那樣篤定自己已經移情別戀,只是——望着祁清,確實總會讓我看到一個光明的未來。但與他相處,我永遠都處在不甘與自責中,覺得自己總是不夠好。我知道我與藹若春毫無未來可言,但當下的每一刻,卻是快樂的。

好在春夏秋逝又一冬,那天,當北京冬天的第一場霧霾侵襲入城,祁清穿上鮮豔的衣服喊我起牀時,我感到似乎我們的愛情又有了轉機。

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霧霾之晨,破霧社的成員們不約而同地聚集在站臺,我在祁清臉上看到了久違的笑容。

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排練了新的舞步,因爲不會跳,我便沒有參與,站在一旁。

這時一雙手忽然從身後伸過來確認似的摸了摸我的臉,是藹若春。

“遊戲結束了?”他問我。

“嗯,結束了,不和你玩了,你哪兒涼快哪兒待着去吧。”我答。

我們自有壞人之間的默契,他一開始就瞭解遊戲規則,我也無須對他虛情客套。

“就沒點獎勵嗎?我是真心喜歡你的,白茶。”

“喜歡我什麼?”

“喜歡你漂亮。”

“你能看見?”我譏笑他。

“別人能看見就夠了,我只求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我就是喜歡藹若春這一點,坦坦蕩蕩正視自己心中的惡,不以爲恥。

“你知道我喜歡你什麼嗎?”我反問他。

“喜歡我瞎。”他開玩笑。

“嗯,還喜歡你和我一樣壞。”我忽然把他推到廣告牌後,吻上了他的脣。至今也不知道是因爲什麼——可能是因爲想滿足藹若春的要求,給他一個“獎勵”;可能是因爲我需要一場儀式來結束這段曖昧,迴歸我真正的愛情;可能是因爲我已經愛……

但那個吻讓這一切都混亂了,我在嚐到惡之花的甘甜後不可自拔,忘情地任自己墮落,直到不遠處傳來刺耳的公交車急剎車時輪胎摩擦柏油馬路的聲音——

我循着尖叫聲跑過去,那一汪血泊在混沌中紅得扎眼,我抱起躺在血泊中的祁清,才發現他染成粉紅泡泡糖色的頭髮的每一根髮根都是白的。

他發如雪,那年的北京,卻一場雪都沒下。

祁清是爲了救人而死的,那女生穿着和我一樣的紅色大衣,身形也與我相似,就站在我之前站的那個位置。

濃重的霧霾讓人看不清路況,公交車駛來的那一刻,祁清衝過去推開了那個女生。一直到臨終前,他仍在我的懷中,望着那個女生的方向,喃喃地叫我的名字。

葬禮後,我回到loft整理祁清的遺物,在他的筆記本電腦裏,翻到了他的日記——

原來祁清一直都有嚴重的強迫症和抑鬱症,他本性悲觀,所以一直在試圖用所謂的正能量來改變自己。他在日記裏寫,第一次在影院看到穿着火紅博士袍的我就一眼愛上了我,覺得我象徵着世間所有的美好,認爲我是能治癒他的藥……

但事實證明,我是一顆害死他的毒藥。

我無法不自責,爲開始自責,爲結束自責,最後甚至分不清我們曾經愛過的是彼此還是各自心中希冀的假象。

當負罪感幾欲要把我掩埋時,藹若春找到了我。

他說:“我病了,你來照顧我吧。”

我知道,他是給了我一個出口,爲我分擔罪責。

“你還敢和我提祁清?就是你害死他的!”我扔掉水杯,不顧地上的水跡和玻璃碎片,像瘋了一樣撲向藹若春,他這些日子瘦了不少,薄得像片落葉,被我一碰就倒在了地上。

我揪着他的領口,他卻還敢還嘴:“別忘了這裏面還有你的功勞!那天主動親我的人可是你!”

我一拳打在他的臉上,他的墨鏡一下子被甩到牆角。他扭頭吐了口血水,繼續招惹我:“再來啊!小姑娘家家的一點力道都沒有!來啊!”

我悶在胸口的怒氣被他一下子全都激了出來,不停地揮動拳頭,直到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癱軟在他身上。

藹若春緊緊地抱住我,問我:“好受點了嗎?”

“你故意的,你這個渾蛋每次都故意惹我生氣。”我無力地咒罵道。

“白茶,道理你都懂,不用我說,只要你能好受點,想怎麼着都行,我都會陪着你。”說完他摸了摸我的臉,因爲只摸到汗水沒摸到淚水,又嘆了口氣。

“要是能讓你哭出來就好了,那會好受很多的。”他說。

一場暴雨宣告了夏天的來臨。

藹若春的咳疾仍在詭異地反覆發作。

下雨那天,我煲了潤肺的湯拿去推拿館。

“你們老闆呢?”我問前臺。

“你不知道嗎?每到下雨天他都不來上班的。”

我怕藹若春一個人在家會出事,頂着越下越大的雨趕去他家。

我用他放在門墊下的鑰匙開啟門,屋裏卻不見人影。我喊了一聲,他的迴應聲從後院傳來。

藹若春的房子在一樓,有個露天的後院,此時他正坐在那把躺椅上淋雨,摘下墨鏡的臉上滿是水痕,分不出是雨水還是淚水。

“你幹嘛呢?”我問他。

“這還看不出來?哭啊,順便淋場雨讓病更加嚴重些,好讓你繼續留在我身邊。”

我們都很清楚,只要他的病一好我就會離開他,因爲我再沒有理由以照顧他的名義與他互相折磨、發泄鬱結。

“你每個下雨天都哭嗎?”

“嗯。”

“有什麼好哭的?”

“那可多着呢,你想想,我是個瞎子,從小爹不親孃不愛,長大後踏入社會步履維艱,好不容易生活穩定下來又愛上了一個姑娘,可惜姑娘不喜歡我而且還有了男朋友。再後來呢,姑娘好像有點喜歡我了,我卻害死了她的男朋友,現在我們就算還互相喜歡着也沒辦法在一起了。你說,該不該長歌當哭一曲?”

世間最悲哀的事大概就是做一個清醒的壞人,甚至無法用“無知”來爲自己做道德的保護色,藹若春三言兩語便挑破了我們之間的膿瘡,也讓我終於明白,自己爲什麼一直都哭不出來——和他不同,我的路是我自己選的,我因爲貪圖與祁清之間那仿若觸手可及的光明未來,無視所有顯而易見的問題,我的悲哀是我自作自受,唯一讓我無法控制的只有——

我竟然真的愛上了藹若春,這個瞎子,這個和我一樣的壞人。

想到這裏,我不禁鼻酸,溫的淚和涼的雨混在一起砸下來。他終於讓我哭出來了,我卻一點也不好受。

“爲什麼要在雨天哭呢?”我哽咽着問他。

“哭完天就晴了,就像用自己的悲傷拯救了世界一樣。”

“那要是雨一直下,始終不放晴呢?”

“那就是世界末日,壞人和壞人就可以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了。”

許未來,就是要許你一個未來

後來我才知道,千音交朋友,真的是憑第一眼印象,只一眼,喜歡了,將來興許轟轟烈烈,不喜歡,就是各不相干的兩根線,即便勉強相交,也終歸陌路。

  A

第一次見到千音,她正捧了一本《巴伐利亞的玫瑰》坐在校園裏最繁盛的春櫻樹下閱讀。

朗朗豔陽下,她光潔的鼻尖滲出幾粒細小的晶瑩汗珠,漆黑的長髮垂肩而下,粉嫩的櫻花瓣墜於髮尾未落,安靜的樣子讓我無從把她和她的傳聞聯繫起來。

C大校花,C大文學系才女, C大里從不交男友只混跡在一堆帥得扎眼的男生中抽菸的風雲人物,在我只聞傳言不見其人之前,我以爲她的模樣必定是飛揚的、跋扈的,甚至驕縱得有一些瞧不起人的!

然而她絲毫沒有顯山露水的意思,發現她面前的我時也只管露出明媚笑容,然後說,我們,一定可以做好朋友。

那個笑容,就毫無保留的刻到我心裏。

後來我才知道,千音交朋友,真的是憑第一眼印象,只一眼,喜歡了,將來興許轟轟烈烈,不喜歡,就是各不相干的兩根線,即便勉強相交,也終歸陌路。

那日我找千音,原本是要申請進入文學社。

千音並不是社長,但社長歐陽北祺跟我說,如果我寫的東西得到莫千音的認可就準我入社。我背光站立,拿着一疊打印稿在春櫻的大片陰影中對千音說明來意,內心篤定無比。千音偏一下頭,纖細白皙的手指接過我的稿件,低頭細細審讀。

遠處的風送來不知名的花香,微薰的清甜纏綿醉人。千音俯首於我寫的字,眼底不斷有複雜的光影跳動,直到看完最後一頁的最末一行,她靜默片刻後才吐出一口氣說,如果歐陽北祺拒絕掉你,他一定會後悔一輩子。

我微笑起來,從此我叫她莫學姐,稱謂中到底是隔了那麼一點生分。

她叫我初朵,偶爾淘氣的回我一句夏學妹,神態卻是極爲親暱。

那一年,我大一,千音大二。

  B

C大文學系出了許多有才氣的人,但真正在校時就出書的卻只有一個,這個人,就是歐陽北祺極爲欣賞的千音。

而我入社,只是爲了莫名愛慕的歐陽北祺。見到歐陽北祺的第一眼,我就發現他寬寬的肩和走路脊背筆直的姿勢蘊涵從容淡定的文藝氣質,讓我着迷。

彼時我年輕氣盛,千音雖是我覺得親近的學姐,但我讀她那些詞藻華麗錯落有致的作品,亦總能看出不夠豐滿的地方,我的字,就越發去追趕她那些缺憾。

終是拿到文學系人人憧憬的學院獎,很快我也成了C大文學系的一塊招牌,我的目的,原本是要自己的名字在歐陽北祺心裏成爲一面獵獵作響的旗。

我總是想讓歐陽北祺當着千音的面讚我一回的,但他從來不肯贊,他只是溫和有禮的看一眼我的臉,如同看一個與他無關的人那樣平靜,最爲諷刺的是,他的瞳孔裏只倒影着真心替我高興的千音。

我順着歐陽北祺的眼光看過去,千音夾雜在一羣男生中間講話,臉上就有了飛揚的樣子。

她坐在文學社的木桌上隨意的晃動穿藏藍仔褲的長腿,語氣往往是“我的那個小學妹呀…”這樣喜不自禁的調子,彷彿對她的FANS宣揚着“你們喜歡我,就必定會喜歡我的小學妹”這個簡單易懂但毫無邏輯的道理。

我的心在變暖的同時,也餘下一抹揮不去的悵然。我無意湊那個趣,遠遠冷眼屬於千音的熱鬧,因爲我的心裏只裝着歐陽北祺。

經過千音的“宣傳”,也有眉目細緻的男生來我回宿舍的路上堵住我認真告白。我想也不想就斷然拒絕,隨後落得清冷落托的名聲,就乾脆在陰冷的冬天穿了灰色的毛衣在校園裏到處走,如一抹沉鬱的影子。

再也沒有任何男生敢來告白,他們只說夏初朵是個怪人。我暗自竊笑,千音卻明白我的故意妄爲。兩人去學校附近的羊肉館喝湯時她問我,你的心裏,怕是藏了人吧?

我擡起眼睛深深的看她,一字一頓,沒,錯。

她楞一回,然後又嘻嘻哈哈笑起來,猜測數人,連同她捏着筷子恣意構想中的青梅竹馬也不放過,答案皆飄渺如雲。

千音在這個領域終究是遲鈍了,或者應該說她本就沒想過要來剖我的心。在她眼裏,我的心對她該是坦白純淨的,透着亮。

我也笑,嘴角沒過一絲酸楚,極力掩飾的是深埋於心的城府。

  C

千音和歐陽北祺正式交往是我大二的春天,嫣紅春櫻又簌簌的綻滿一樹,站在宿舍的視窗看這些花團就像燃燒起來的雲朵。

C大校花談戀愛在C大是件大事,校園各處都能聽見關於千音與歐陽北祺佳人才子組合的流言。同宿舍的女生故作先知的八卦,莫千音還是選了歐陽北祺,想當年他們才大一頭學期歐陽北祺就跟莫千音表白過,找體育部拿了石灰粉在操場上寫莫千音的名字,看起來很是轟烈呢,可惜莫千音那時候端着架子,到現在才答應一定是歐陽北祺窮追不捨,哎呀,要是歐陽北祺這樣追我,我肯定當時就答應了。

我聽不得這些不知輕重的戲言,冷笑道,你與我一同入校,前輩們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一句話嗆得興致高昂的她變了臉色不作聲響,本來還在討論行列中的其他幾個女生也立刻禁聲不語,她們是看見了明明白白擺在我臉上的不屑,最後用她們的方式集體迴避了我這個“怪人”。

那天去文學社,我淡淡的施了粉妝,挑了長長的連身裙來穿。走進社室,人面桃花的去千音和歐陽北祺面前挑釁。我倒是要歐陽北祺看看,我跟千音比較是不是絲毫也不入流。

歐陽北祺眼中終於有稍縱即逝的驚豔閃過,但他又馬上轉過臉去看窗外的春櫻,我卻狠狠看着他的臉,他分明是故意裝作不懂我喜歡他。

千音眼裏放出詫異光彩,驚喜問我,初朵,你是不是也戀愛了?

我笑,是。

千音又切切追問,是誰,快告訴我是誰。

我說,明天你就會知道。

一場意氣用事的挑釁讓我找到去年冬天向我告白的男生,這次是我堵在他回宿舍的路上對他說,如果你還有興趣的話,就和我交往吧。

說這話時我甚至連他的名字也不記得。但他看着長裙飄飄桃花粉面的我,臉上突然掠過受寵若驚的表情,然後在春日微涼的晚風中不住點頭。

那一瞬,我以爲我或許被這個男生感動,但,被感動的時間一定不是現在,我很清楚。

  D

和我交往的男生叫許未來,他說他喜歡我的字。他還說,初朵,其實你比莫千音寫得好。

我能分辨出這是他的真心話,並非恭維。我一直等的這句話,不是出自歐陽北祺,而是落於許未來口中。

許未來喜歡牽着我的手,對面目木然的我說,初朵你知道嗎,許未來這個名字的含義就是要許自己的愛人一個未來。

我淡淡的笑,沒有任何確實意義。只是這樣笑的次數多了,往往分不清是敷衍還是習慣,但許未來手心的溫度,卻無時無刻無不溫暖。

轉眼到了大二下半學年最熾熱的天,整日蟬聲轟鳴,此起彼伏的吵嚷成了慣性催眠。文學社裏半數人情緒懨懨,千音也是一副瞌睡臉,時常半眯着眼睛縮在陰涼的角落抽菸。

相處一年又近半載,我早就透徹,千音的隨性是我所不能比擬,她的恣情隨意讓她即使在最不起眼的地方也默默釋放引人注目的氣場。若非歐陽北祺,我的心一定會毫無保留的去熱愛千音,因爲她那樣濃烈鮮明的女子,是我永遠不能做到但又無比憧憬的類型。

然我爲了歐陽北祺到底與她一直較着勁,從文字,從外貌。我堅持在酷暑中鋪蓋粉妝,着鮮亮色彩的衣裙,漸漸身後也聚一羣FANS,評說我與許未來的戀情。

我的身後,也有了涌動的風雲。

有些事,去做了,就會發現事情在指掌中改變了最初的形態,但結局是好是壞亦不得而知,而那時的我,並不曾想過每件事都有多種結局。

夏日掀起的浮躁裏,歐陽北祺眼裏終是多了一片朦朧的影子。那片影子有粉黛撲面與鮮衣裹纏,即便是那樣迷離不堪,卻也足夠點燃來路不明的情愫。

那日在文學社開完會,千音說要補眠早早離場,其他受盡夏懨困擾之人也逐個散去。歐陽北祺不走,我也不走,空氣中凝結了心照不宣的預謀。天邊滾了金邊的赤雲如同火燒,燦爛光影從一張桌子移向另一張桌子,直至消失不見。

我與歐陽北祺沒說一句話,最後我站起來走向窗邊去看落霞。興許歐陽北祺以爲我是要動身回去,於是用了急切步子來到我面前,在我還沒來得及思考他眼神的含義就用脣封住了我的。

臆想中因激情而昏庸的幸福感覺並未如期而至,我身後是那張被赤雲光影最後燃燒過的桌子,我的手撐在上面承載着歐陽北祺迷亂的溫度,但桌面上冰涼的觸感讓我異常清醒。

我在思考,這樣算不算得到了歐陽北祺?

答案是,否。

  E

暑假將近,C大又有了另一種傳聞,說夏初朵與莫千音,花開兩朵,各表一支。

有信誓旦旦的流言說,某大一生在某個傍晚用望遠鏡慣性瞭望校園各處時,發現了文學社窗內糾纏的人影,焦距拉攏,發現那是歐陽北祺與夏初朵。

千音對這類傳言顯得毫不在意,她依然笑意盈盈的和我交心,自然而然的做她自己。每每在食堂與操場和我行狀親暱,真實的流言反倒成了謊言不攻自破。

許未來拎來大桶的香草味冰淇淋,等我吃完三分之一才接過剩下的吃掉。邊吃邊說初朵我相信你,然後把散播流言的人罵成無聊份子。

我笑一笑,跟他講我們換個話題說點開心的,他連忙說好,然後說笑話來哄我。

單純如許未來,總是這般貼實入微。我起了十二分的真心對他說,未來,你是個好人。

他突然垮着臉扮得慘兮兮,不好不好,女人對男人說他是個好人就說明她不愛這個男人。

我楞住,即刻咀嚼起這話,他卻又大聲笑起來,說,開玩笑啦,我們會好好相親相愛下去的。

放假那天千音來約我去游泳,她叫了歐陽北祺,我叫了許未來。經過那次流言風波,歐陽北祺故意避我,我比他泰然,在他面前表現得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看他極力掩飾的神情,我心底浮現出只有逗弄喜愛的男子纔有的快樂,這種快樂,許未來給不了我。

露天泳池泛着一如碧空水洗的湛藍色,我把腳伸進去感受舒適的涼,然後是腿、腰、與全身,舒展身體獨自游到人少的地方,看他們三人慢慢入水。不知爲何想起溫水煮青蛙的實驗,又覺得在置身溫度反差中貪涼的人,因了那份貪念,搞不好也是會被涼水吞沒的吧。

想着想着就整個人滑進水底一動不動,水沒頭頂,人聲遠去,安靜的看烈日在我頭上的水中暈染開來,心裏反倒無比澄淨安然。

小時候,我也極愛在泳池裏做這樣的遊戲,我總是以爲這樣我就變了一尾自由無慮的魚。

漸漸變得恍惚起來,仰頭浮向水面時看見一張熟悉的臉,清秀的眉目間滿是焦灼,他向我伸出手,在十指扣攏時把我拉出水底。

浮上水面的兩人大口喘氣,我看着他鐵青的面色大笑出聲,然後露出孩子氣的表情聽他充滿驚嚇的斥責。

我多麼希望找到我的人是歐陽北祺而非許未來!可是歐陽北祺只是在一處注視着,毫不知情的千音在他旁邊歡快的拍打出水花,水花濺到他臉上,我以爲那原本該是顆顆冷汗。

  F

時間猶似播放器的快進鍵,又是一年蟬音擾攘的夏天,我大三,千音大四。

歐陽北祺和許未來跟千音本是同級,在大四生忙着各自的畢業論文與答辯期間,和我見得最多的是許未來。

許未來總是勻出時間來陪我,也總是說大家都忙起來了,我再不來你就該寂寞了。

我依然只笑不語,要不到糖果的孩童的心,原本就是寂寞的。

去文學社開會,聽得市作協忽有舉辦全國大學生文學作品大賽的消息傳來,這消息無疑對在場的每個人都是重石投水效應,我側頭去看千音,發現從未在她臉上發現過的認真神色。千音微微咬了脣,眼底一抹沉鬱流轉,這回她是認真卯了勁,我看得出來。

然後是各自沉寂,又在各自的理想中單獨鮮活起來。我寫了新作,卻明顯不如舊年韻味,想來應是心裏摻雜了不得釋然的情緒,所以處處皆敗筆。但聽聞千音也是用新作去參賽,我反而糾纏於敗筆不願解脫,去走華麗砌詞的路線,最終因華而不實落敗。

比賽結果出在冬天,千音拿了頭名,我沒拿到任何名次。

但我並沒有輸給千音,因爲讓千音獲得頭名的是我初初進社時那疊打印稿,其中內容只有千音與歐陽北祺看過。

千音獲獎那日,回學校來找我又去附近的羊肉館,要了酒,一口接一口的喝。我們像從前一樣說了許多話,我的字,她的人,彼此仍舊惺惺相惜。

而我真正被刺痛的是她那句,我一直知道你喜歡歐陽北祺,但我第一眼,就知道我不可能愛上歐陽北祺。

原來,千音也與我較了勁,無從察覺的那個,是我。

我終是領悟,事情並不僅僅是在我一個人的指掌中變幻着形態,千音的指掌中亦握了一個乾坤,而且從很早以前就埋了伏筆。驀地,我看穿了自己一直以來自以爲是的濃重心機,早已赤裸裸的被千音看穿。

那天之後我再也沒見過千音,我只記得她最後說的那句話,如果我沒有對名譽的貪念,你也不喜歡歐陽北祺,或許我們會像一對真正的好朋友那樣真心實意的相愛,而非機關算盡的疏離相惜。

  G

我在完成大四最後一年的學業時,卸了粉面鮮衣,重又變成了清冷落拓的“怪人”。歐陽北祺和千音分手後來找我,在我面前說盡千音種種不是,特別提了用我的文稿獲獎那回事,我看着這個男人,覺得他並不如想象中的從容淡定。

在歐陽北祺諸多說辭背後,藏着的是他受了傷的心。

我也從不曾想過我會如此平靜的拒絕他的感情,幾乎用我整個大學時代來奢望的感情,當它變得看似唾手可得後,我反倒將它看輕。

那時候的愛情果然就如同孩童眼裏的糖吧?要不到纔去拼命爭奪,拿到了,就免不了諸多結局中隨手丟掉那個。

但我終究還是保留了只吃三分之一的大桶香草冰淇淋的習慣,剩三分之二留給許未來吃。後來他乾脆說,許未來就是要許給夏初朵一個未來,我們就永遠這樣相愛下去吧。

原來,我一直都被他手心的溫度感動着。

現在我所慶幸的是,在那年夏天的幽涼水底,找到我並用心守護着我的人是叫許未來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