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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隱無題詩的幽咽縹渺

李商隱3.33W

李商隱作爲晚唐最傑出的抒情詩人,他的無題詩最大特色便是對感情把握的幽咽縹渺。

李商隱無題詩的幽咽縹渺

在唐代衆多詩人裏,得以愛情詩名世者,莫過於李商隱。但是自唐宋以來,對於李商隱的無題詩就衆說紛紜,褒貶不一。然而一般都把它們解爲寄託諷喻之作。尤其是清代,詩評家往往將其解作政治抒情詩。之所以產生衆多分歧,最根本的原因就在於,李商隱詩歌的朦朧縹緲,幽咽婉曲。清代王士禎《論詩絕句》言:“獺祭曾驚博奧殫,一篇錦瑟解人難”;劉熙載《藝概》中直接以“混茫”品評李商隱之爲人爲詩。學者黃世中亦指出:“義山氣質粘滯,性情含蓄,故詩脈多婉曲而詩境多混茫也。”無論是內在的詩情還是外在的詩美,我們都能在《無題》中獲得真切的體驗:透過幻象營造出奇美之幻境,並直接或間接地使用象徵與意識流手法,將現實與幽幻、將個人生命體驗和對混茫世界的哲思融合起來,構成朦朧深邃的縹緲境界。例如《無題二首・其一》:

重帷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輕狂。

此詩由深夜追思故人,透過“女子”的心理獨白,以代言手法書寫詩人自己的相思寂寥。整首詩乍讀之下,似覺意蘊虛涵,難以捉摸,但是若能把握詩人意識的流轉和情感的變遷,從詩歌的內蘊和外美兩處着眼則能突破審美中的困惑,迴歸其真實的詩情,破解《無題》幽咽縹緲之“謎”。

關於李商隱詩歌中的幽咽縹緲具體表現,本人將從李商隱詩歌的象徵性和流轉性兩方面進行具體論述。

1、 象徵性 通常一首詩要做到縹緲幽咽而又雋永傳神就必須做到兩點:一是融洽或無間;二是含蓄或無限。所謂融洽是指一首詩的情與景、意與象的倘恍迷離,融成一片;含蓄是指它暗示給我們的意義和興味的豐富和雋永。這樣的詩,在樑宗岱先生看來就可以稱作“象徵的詩”,具有“一種靈幻縹緲的氛圍”。此外,李商隱的詩往往富有非現實的色彩,他經常透過諸如劉郎,青鳥,蓬山,碧城,靈犀,靈風,珠淚,玉煙等空靈的意象熔鑄自我獨特的空靈詩境,同時,又在非現實的意境中置入客觀之物如風花雪月、魚鳥柳梅等,從而令人在非現實中感受到極致的真實詩情。比如《無題》: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乾。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爲探看。

詩寫離愁別恨,首聯兩個“難”字則將自古所有的離別之苦訴盡。非只一時一地的傷感,甚至不限於男女情愛。接着“東風”句又給難堪的別離提供了一個黯然銷魂的恍似真實的時空環境,既像是別離的人無法忍受的傷痛的外化,又像象徵了青春愛情的美麗之物逐一飄逝,使人無限哀愁。頷聯春蠶蠟炬到死成灰,比喻中有象徵,至情至性,超越了歷代詩歌中悲苦的抒情;看似純粹寫實之筆,但是卻感慨寄之又啓人思索。頸聯於細心體會中觀見兩心眷眷、兩情依依,兩個平凡的舉動,兩種平常的事物,在一種清冷迷朦的詩境裏卻具有了豐富的色彩。至於末聯則是近乎絕望中的希望,是對愛情、對生命、對理想的執著不懈。此詩情境親切可感,但是每聯都沒有具體的時間、地點、事件。無意敘事,純屬抒情。他取象於生活中的細小之物,捨棄了生活原型中的紛繁複雜,經過精心的提煉生髮,將之昇華爲愛情失意中情感愈益堅定深摯的情緒表現,那種纏綿執著和濃郁的傷感彌散其中,構成了一個亦幻亦真的綺情世界。

學者餘恕誠指出,李商隱的無題詩之所以能寫出幽咽縹緲之美,乃在於“他致力於情思意緒的體驗、把握與再現”,而“藉以表達情緒的多是一些精美之物,表達上又採取了幽微隱約、迂迴曲折的方式”,所以“不僅無題詩的情感是多層次的,就連其他一些詩,常常也是一重情思套着一重情思,表現得幽深窈渺。”1的確,李商隱的無題不像一般詩人那樣將心靈中的喜怒哀愁全盤拖出,而是透過近似象徵、隱喻等手法,給整個詩境抹上一層朦朧的色彩,並藉以“迂迴曲折”的方式表現出來。只要比較一下李白的詩我們就能很清楚地看到李商隱獨具的幽緲之美。李白的詩情如長河奔涌,浩蕩千里。在表現上則是“筆走羣象,思通神明,龍章炳然”,所以他的詩給人一種情感的直露與率真。李商隱則總是把情感寄託於一些泛涵的意象,如蠶絲、灰燼、蓬山、曉夢以及淚燭殘花等。同時強烈的身世之悲與對愛情的嚮往執著交融在一起,構成充滿內蘊的悽迷色彩,令人難解,或者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

2、流轉性 李商隱無題詩的幽咽縹緲還集中表現爲一種情緒的跌宕起伏,一種時間、空間的錯落流轉。他常常以心境造詩境,尤其是喪妻後更是集中表現心境心緒的錯綜複雜。他曾自道這樣的情懷:“三年以來,喪失家道,平居忽忽不樂,始刻意事佛。方願打鐘掃地,爲清涼山行者,於文墨意緒闊略,爲置大牛篋,塗逭破裂,不復條貫。”2 這些複雜的情感波動不可避免地滲入其後期的創作中,隨意交錯,使作品的意識流意味益發強烈。如《無題》:“紫府仙人號寶燈,雲漿未飲結成冰。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瑤臺十二層。”此詩意象和字句之間的跳躍性都很大,可謂天上人間,往昔今日互相交錯。如果從敘事看,簡直匪夷所思。但是,我們可以從意識的流動去把握處在迷茫失落中的心靈的幻象和幻覺,以此將前後變化聯繫起來:雲漿未飲,旋即成冰,是對過去所追求過的愛情、理想無法達到的遺憾,“如何”兩句是透過滄桑往事回顧從前的執著追求,在心中升騰起來的失落,是對遙不可及的理想的無奈嘆息。中間的跳躍變化,既表明詩人情緒的流動變換, 又突出了詩人所追求之物的縹緲莫測,難以追攀。這一切只能意會,無法一一坐實。至於其中的誘因則紛繁雜亂,導致了詩人心意的迷茫。不過唯一能捉摸的就是詩人複雜困擾的心境:對政治的執著熱情,對時世身家的感慨悲哀,對愛情失意的遺憾失落,對愛妻早逝後的孤苦無依……這一切都匯入了詩人創作中,令人難以明辯。而這種感情的矛盾融會、隨意流轉就造成了李商隱包括《無題》在內的愛情詩的儻恍綺迷和幽咽縹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