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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閒適詩的思想精神

白居易2.25W

閒適詩是白居易詩歌中十分重要的內容,透過對平淡生活、瑣碎小事的描寫,表現其隨性逍遙、知足保和、委化順性、“此心安處即是吾家”的人生態度。

白居易閒適詩的思想精神

白居易曾將自己所作的詩歌分爲諷諭、閒適、感傷和雜律四類。其中,他把以“又或公退獨守,或疑病閒居”爲背景創作的“知足保和,吟玩性情一百首者”稱之爲“閒適詩”。《白居易集》中標明“閒適詩”的詩歌共有四卷,216首;除去白居易自己定義的216首閒適詩之外,其所有具有閒適情調的詩歌,也被認爲是閒適詩,共佔據白居易詩歌的70%左右。①這些閒適詩中,白居易經常提及“委順”一詞。例如:“形骸爲異物,委順心猶足。”(《歸田三首》其三②)“形骸委順動,方寸付空虛。”(《鬆齋自題》“冥懷齊寵辱,委順隨行止。”(《長慶二年七月自中書舍人出守杭州路次藍溪作》)“我無奈命何,委順以待終。”(《達理二首》其一)

“委順”一詞,本來出自《莊子知北遊》的“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委順’的‘順’,就是‘造物者’所主宰的自然趨勢;‘委’就是儘量順從這個趨勢。”③“委順”精神作爲其處世哲學,是“他迂迴於儒、釋、道三家思想,典型地顯示出唐代文化思潮中‘三教合一’的傾向。”④同時,也是他順應中唐的時代風氣,融合自身性情氣質氣質與生命體驗而產生的關注人生,處理現實矛盾的依據。

一、儒家思想

白居易出生於唐代宗大曆七年(722),即天寶大動亂後二十年,其祖父與父親都是明經科出身,從小的耳濡目染,白居易自然而然選擇了“學而優則仕”的道路。但與他的祖、父輩不同,他選擇了更高層次的進士科,並開始研習儒家經典,以至於“晝課賦,夜讀書,間又課詩,不遑寢息矣,以至於口舌成瘡,手肘成胝”(《與元九書》)因此白居易的精神世界裏具有濃厚的儒家思想色彩,儒家理念成爲他一生行事的基本原則。

他的閒適詩也受到了儒家思想的深刻影響,在《與元九書》中,白居易寫道:

古人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僕雖不肖,常師此語。大丈夫所守者道,所待者時,爲雲龍,爲風鵬,勃然突然,陳力以出。時之不來,爲霧豹,寂兮廖兮,奉身而退。進退出處,何往而不自得哉!故僕志在兼濟,行在獨善,奉而始終之則爲道,言而始終之則爲詩。⑤

這段話中的“兼濟”“獨善”,出自於《孟子盡心上》,體現儒家的經世致用思想。他認爲在仕途中,抓住機遇,就要“陳力以出”,努力作出一番成就;失去“時”,便該“奉身而退”,“獨善其身”。這便促成白居易的“委順”精神,遵循人生髮展的規律。“獨善”是在白居易面對被貶或者其他挫折時所奉行的人生準則,從容面對官場中的“退”,儘量順從這個趨勢。面臨人生挫折時,他不是自怨自艾,悲憤難鳴,而是坦然接受,尋求內心的閒適與安定,使“進”“退”的人生得到平衡。

在白居易的閒適詩中,經常可以見到白居易因“委順”而解脫煩惱,得到內在心情的協調。如《達理二首》其一:“我無奈何命,委順以待終”;《長慶二年七月自中書舍人出守杭州,路次藍溪作》:“置懷齊寵辱,委順隨行止;我自得此心,於茲十年矣”。白居易知曉自己無力對抗命運,便抱着委任順之的生活態度,任時運、任榮辱,泰然處之,使精神意識與社會環境契合圓融,以求得身心俱適、逍遙自得的精神境界。⑥儒家經典對白居易“委順”的人生觀具有導向作用,白居易《永崇裏觀居》:“寡慾雖少病,樂天心不憂。何以明吾志,《周易》在牀頭。”而《周易繫辭上》的 “樂天知命故不憂”,正是貫穿了白居易一生的處世哲學。正如他在《病中詩十五首》中說:“若問樂天憂病否?樂天知命了無憂。”他對“封建君主翻雲覆雨的馭臣之術”⑦以及朝廷當中政黨之爭的利害關係有十分清醒的'認識,因而他承認命定,安分守己,不與命運作無謂的抗爭,而是順從命運的安排,以委順樂天的心態,排遣他仕途受挫後的煩悶,尋求更符合他心靈上舒適自得的處世之道。

二、佛教思想

白居易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自稱香山居士,與佛教僧侶往來極爲密切。早年,白居易對佛教抱着批判的態度,認爲佛教造成社會弊端,指責佛教不事農桑。但在元和六年,白居易爲母親服喪,接着心愛的女兒金鑾子得病夭折。白居易是至情至性之人,骨肉親情生死離別,難以自抑,因此在“生”“死”的問題上,他便開始以佛教思想來克服心裏的苦惱。如:

家貧親愛散,身病交遊罷。眼前無一人,獨掩村齋臥,冷落燈火暗,離披簾幕破。策策窗戶前,又聞新雪下。長年漸省睡,夜半起端坐。不學坐忘心,寂莫安可過?兀然身寄世,浩然心委化。如此來四年,一千三百夜。(《冬夜》)

元和十年,白居易被貶江州,至十五年才被召回京城,此間他“兼濟天下”的理想受到如此打擊,無法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負,苦悶絕望的心情無法平抑。因此白居易學習禪機,主要是想以佛法來調適自己身處逆境時心中無法排遣的痛苦,讀經坐禪,靜養身心。他所處時代,正是禪宗中馬祖道一派的“洪州禪”興盛時期。洪宗奉行“平常心是道”,宣揚隨緣任運,順其自然。白居易在修行禪道的過程中,對貧窮、體病、悲傷、痛苦始終保持着一顆平常心,不對自己有過高的要求。他遵循“委順”精神,委任順化,遂性自然,化解現實的憂患,在日常平淡無奇的生活中尋求心靈上的慰藉,體會安逸閒適、充滿詩意的人生。如:

肺病不飲酒,眼昏不讀書;端然無所作,身意閒有餘。雞棲籬落晚,雪映林木疏。幽獨已雲極,何必山中居?(《閒居》)

食罷一覺睡,起來兩甌茶。舉頭看日影,已復西南斜。樂人惜日促,憂人厭年餘。無憂無樂者,長短任生涯。(《食後》)

食飽拂枕臥,睡足起閒吟。淺酌一杯酒,緩彈數弄琴。既可暢情性,亦足傲光陰。誰知利名盡,無復長安心。(《食飽》)

這些詩歌描寫的都是白居易日常的衣食住行,他卻在這些細碎瑣事中昇華出閒適自得之心,在自己的心中構建出一個悠然自得的隱逸勝地,詩意地棲息在“閒意不在遠,小亭方丈間”的理想境界。  

  三、道教思想

唐玄宗開始,大力推崇道家學說,把老子、莊子的著作分別命名爲《道德經》和《南華經》。最高統治者推行及下,道教成爲唐代的時代風尚,並逐漸成爲文人精神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道家哲學是一種自然哲學,在世界觀上,它主張崇尚自然,脫離社會,反對蔑視和人爲。它又是一種困境哲學,它的主要理論導向是引導身處危世和險境的人,如何免害全身;是教導身處困境和逆境中的人,如何能解脫出來,保持精神上的獨立,擁有一份安寧恬靜的心理,以至逍遙自在的精神狀態。無疑這對於深感環境險惡,亦曾深糟迫害的詩人來說,是最易接受的。”⑧在此時代風氣下,白居易思想自然也受到老莊思想的影響,他自己也說“不開老莊卷,欲與何人言”。如:

身適忘四支,心適忘是非。即適又忘適,不知吾是誰。百體如槁木,兀然無所知。方寸如死灰,寂然無所思。今日復明日,身心忽兩遺。(《隱几》)

這首詩取自《莊子齊物論》中的“隱几而坐”,全篇貫穿了《莊子》的思想,不執著於世俗的生死禍福,對冷暖孤獨不動於心,“坐忘”一切。

道教思想是一種自然哲學,教人順應自然,委順任化,保持獨立的人格精神。白居易在面對生死、禍福榮辱時,以“樂天知命”、“知足保和”、隨緣任運作爲處世哲學,對自我進行調適,忘卻現實的痛苦,使心境閒適。

“知足”語出《老子儉欲第四十六》:“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抱有知足之心的人,纔會認爲生活美好,滿足快樂。白居易的一生,不管仕途通達還是被貶窮困,都能保持“知足保和”之心,少私寡慾。故而他始終能保持平和的心態,即使仕途失意,也能知足常樂。如:

門前少賓客,階下多松竹。秋景下西牆,涼風入東屋。有琴慵不弄,有書閒不讀。盡日方寸中,淡然無所欲。何須廣居處,不用多積蓄;丈室可容身,斗儲可充腹。況無治道術,坐受官家祿。不種一株桑,不鋤一壟谷。終朝飽飯餐,卒歲豐衣服。持此知愧心,自然易爲足。(《秋居書懷》)

知分心自足,委順身常安。故雖窮退日,而無慼慼顏。(《詠懷》)

“知足”的觀念,根植於白居易的心中,成爲爲其“委順”精神形成的基礎。在“窮”“通”之時,都能讓其保持清醒的認識,平和的心態,不以外物爲羈絆,獲得心靈上的自適自足。

《莊子》中說:“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白居易的“委順”精神正是以此爲依據,順應自然造化,遵循自然發展趨勢。他委運順命,忘懷禍福寵辱,隨緣自適,善於化解身心內外的矛盾,超脫於複雜現實,超越個體生命的得失。故而在在政治風雲變幻之際,牛李黨爭魚死網破之時,白居易能做到置身事外並且不受牽連,樂天知命,無往而不適。

四、結語

唐代統治者對儒釋道三教採取相容幷包的政策,三家思想鼎足而立,深刻影響着文人士大夫的思想與創作。白居易身處唐代,深受時代風氣的影響,融合三教的思想,積極調適自己內心世界,做到知足保和、委運順命,達到進退有據、出入自如的人生境界。同時其樂天安命的曠達性格,也讓他始終追求閒適、享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