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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亨利 愛的犧牲

   《愛的犧牲》是典型的歐亨利式的小說,講述了一對追逐藝術的年青藝術家夫婦,離

鄉背井到紐約去深造,卻因家境貧困難以伸展抱復。於是妻子爲了生計寧願犧牲自己,中斷

學琴去教音樂,“我一面教授,一面也能學一些”,而且仍然和音樂在一起。

    丈夫不甘讓妻子一人承擔生活的重負,也停止學畫,改爲“到中央公園去速寫”,一邊

畫,一邊把畫的成品出售。兩人雖然都中斷了學業,卻都沒有離開藝術,既爲謀生,又沒有

放棄對藝術的追求,生活似乎還美滿。然而,一起偶然的事故使事情的真相暴露出來。原來

他們都爲了對方不放棄藝術,製造了一個美麗的流言:妻子並沒有“教音樂”,而是爲了丈

夫不放棄藝術生涯在洗衣作坊燙襯衣;丈夫並沒有“到中央公園速寫,而是爲了妻子繼續

‘教音樂’在洗衣作坊做燒火工。嚴酷的生活使他們都放棄了藝術,但他們相互的愛卻感人

至深。歐亨利以輕鬆、幽默的語言和沉甸甸的故事,揭示了“愛”的偉大力量。

    當你愛好你的藝術時,就覺得沒有什麼犧牲是難以忍受的。

    那是我們的前提。這篇故事將從它那裏得出一個結論,同時證明那個前提的不正確。從

邏輯學的觀點來說,這固然是一件新鮮事,可是從文學的觀點來說,卻是一件比中國的萬里

長城還要古老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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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拉雷畢來自中西部槲樹參天的平原,渾身散發着繪畫藝術的天才。他還只六歲的時

候就畫了一幅鎮上抽水機的風景,抽水機旁邊畫了一個匆匆走過去的、有聲望的居民。這件

作品給配上架子,掛在藥房的櫥窗裏,挨着一隻留有幾排參差不齊的玉米的穗軸。二十歲的

時候,他背井離鄉到了紐約,束着一條飄垂的領帶,帶着一個更爲飄垂的荷包。

    德麗雅加魯塞斯生長在南方一個松林小村裏,她把六音階之類的玩意兒搞得那樣出

色,以致她的親戚們給她湊了一筆數目很小的款子,讓她到北方去“深造”。他們沒有看到

她成--,那就是我們要講的故事。

    喬和德麗雅在一個畫室裏見了面,那兒有許多研究美術和音樂的人經常聚會,討論明暗

對照法、瓦格納①、音樂、倫勃朗的作品②、繪畫、瓦爾特杜弗③、糊牆紙、蕭邦④、奧朗

⑤。

    喬和德麗雅互相--或者彼此,隨你高興怎麼說--一見傾心,短期內就結了婚--當

你愛好你的'藝術時,就覺得沒有什麼犧牲是難以忍受的。

    拉雷畢夫婦租了一層公寓,開始組織家庭。那是一個寂靜的地方--單調得像是鋼琴鍵

盤左端的A高半音。可是他們很幸福;因爲他們有了各自的藝術,又有了對方。我對有錢的

年輕人的勸告是--爲了爭取和你的藝術以及你的德麗雅住在公寓裏的權利,趕快把你所有

的東西都賣掉,施捨給窮苦的看門人吧。

    公寓生活是唯一真正的快樂,住公寓的人一定都贊成我的論斷。家庭只要幸福,房間小

又何妨--讓梳妝檯坍下來作爲彈子桌;讓火爐架改作練習划船的機器;讓寫字桌充當臨時

的臥榻,洗臉架充當豎式鋼琴;如果可能的話,讓四堵牆壁擠攏來,你和你的德麗雅仍舊在

裏面,可是假若家庭不幸福,隨它怎麼寬敞--你從金門進去,把帽子掛在哈得拉斯,把披

肩掛在合恩角,然後穿過拉布拉多出去①,到頭還是枉然。

    喬在偉大的馬傑斯脫那兒學畫--各位都知道他的聲望。他取費高昂;課程輕鬆--他

的高昂輕鬆給他帶來了聲望。德麗雅在羅森斯托克那兒學習,各位也知道他是一個出名的專

跟鋼琴鍵盤找麻煩的傢伙。

    只要他們的錢沒用完,他們的生活是非常幸福的。誰都是這樣--算了吧,我不願意說

憤世嫉俗的話。他們的目標非常清楚明確。喬很快就能有畫問世,那些鬢須稀朗而錢袋厚實

的老先生,就要爭先恐後地擠到他的畫室裏來搶購他的作品。德麗雅要把音樂搞好,然後對

它滿不在乎,如果她看到音樂廳裏的位置和包廂不滿座的話,她可以推託喉痛,拒絕登臺,

在專用的餐室裏吃龍蝦。

    但是依我說,最美滿的還是那小公寓裏的家庭生活:學習了一天之後的情話絮語;舒適

的晚飯和新鮮、清淡的早餐;關於志向的交談--他們不但關心自己的,也關心對方的志

向,否則就沒有意義了--互助和靈感;還有--恕我直率--晚上十一點鐘吃的菜裹肉片

和奶酪三明治。

    可是沒多久,藝術動搖了。即使沒有人去搖動它,有時它自己也會動搖的。俗語說得

好,坐吃山空,應該付給馬傑斯脫和羅森斯托克兩位先生的學費也沒着落了。當你愛好你的

藝術時,就覺得沒有什麼犧牲是難以忍受的。於是,德麗雅說,她得教授音樂,以免斷炊。

    她在外面奔走了兩三天,兜攬學生。一天晚上,她興高采烈地回家來。

    “喬,親愛的,”她快活地說,“我有一個學生啦。喲,那家人可真好。一位將軍--

愛皮品克奈將軍的小姐,住在第七十一街。多麼漂亮的房子,喬--你該看看那扇大

門!

    我想就是你所說的拜佔廷式①。還有屋子裏面!喔,喬,我從沒見過那樣豪華的擺設。

    “我的學生是他的女兒克蕾門蒂娜。我見了她就喜歡極啦。她是個柔弱的小東西--老

是穿白的;態度又多麼樸實可愛!她只有十八歲。我一星期教三次課;你想想看,喬!每課

五塊錢。數目固然不大,可是我一點也不在乎;等我再找到兩三個學生,我又可以到羅森斯

托克先生那兒去學習了。現在,別皺眉頭啦,親愛的,讓我們好好吃一頓晚飯吧。”

    “你倒不錯,德麗,”喬說,一面用斧子和切肉刀在開一聽青豆,“可是我怎麼辦呢?

你認爲我能讓你忙着掙錢,我自己卻在藝術的領域裏追逐嗎?我以般範紐都切利尼①的骨

頭賭咒,決不能夠!我想我以賣賣報紙,搬石子鋪馬路,多少也掙一兩塊錢回來。”

    德麗雅走過來,勾住他的脖子。

    “喬,親愛的,你真傻。你一定得堅持學習。我並不是放棄了音樂去幹別的事情。我一

面教授,一面也能學一些。我永遠跟我的音樂在一起。何況我們一星期有十五錢,可以過得

像百萬富翁那般快樂。你絕不要打算脫離馬傑斯脫先生。”

    “好吧,”喬說,一面去拿那隻貝殼形的藍菜碟。可是我不願意讓你去教課,那不是藝

術。你這樣犧牲真了不起,真叫人佩服。”

    “當你愛好你的藝術時,就覺得沒有什麼犧牲是難以忍受的,”德麗雅說。

    “我在公園裏畫的那張素描,馬傑斯脫說上面的天空很好。”喬說。“丁克爾答應我在

他的櫥窗裏掛上兩張。如果碰上一個合適的有錢的傻瓜,可能賣掉一張。”

    “我相信一定賣得掉的,”德麗雅親切地說。“現在讓我們先來感謝品克奈將軍和這烤

羊肉吧。”

    下一個星期,拉雷畢夫婦每天一早就吃早飯。喬很起勁地要到中央公園裏去在晨光下畫

幾張速寫,七點鐘的時候,德麗雅給了他早飯、擁抱、讚美、接吻之後,把他送出門。藝術

是個迷人的情婦。他回家時,多半已是晚上七點鐘了。

    週末,愉快自豪、可是疲血不堪的德麗雅,得意揚揚地掏出三張五塊錢的鈔票,扔在那

八...綻?..粘さ墓寓客廳?的八...祭?..汲さ淖雷由稀?“有時候,”她有些厭倦地

說,“克蕾門蒂娜真叫我費勁。

    我想她大概練習得不充分,我得三翻四復地教她。而且她老是渾身穿白,也叫人覺得單

調。不過品克奈將軍倒是一個頂可愛的老頭兒!我希望你能認識他,喬,我和克蕾門蒂娜練

鋼琴的時候,他偶爾走進來--他是個鰥夫,你知道--站在那兒捋他的白鬍子。”“十六

分音符和三十二分音符教得怎麼樣啦?”他老是這樣問道。

    “我希望你能看到客廳裏的護壁板,喬!還有那些阿斯特拉罕的呢門簾。克蕾門蒂娜老

是有點咳嗽。我希望她的身體比她的外表強健些。喔,我實在越來越喜歡她了,她多麼溫

柔,多麼有教養。品克奈將軍的弟弟一度做過駐波利維亞的公使。”

    接着,喬帶着基度山伯爵的神氣①,掏出一張十元、一張五元、一張兩元和一張一元的

鈔票--全是合法的紙幣--

    把它們放在德麗雅掙來的錢旁邊。

    “那幅方尖碑的水彩畫賣給了一個從庇奧利亞①來的人,”他鄭重其事地宣佈說。

    “別跟我開玩笑啦,”德麗雅--“不會是從庇奧利亞來的吧!”

    “確實是那兒來的。我希望你能見到他,德麗。一個胖子,圍着羊毛圍巾,+プ乓桓

綣苧狼。他在丁克爾的櫥窗裏?到了那幅畫,起先還以爲是座風車呢。他倒很氣派,不管

三七二十一的,把它買下了。他另外預定了一幅--勒加黃那貨運車站的油畫--準備帶回

家去。我的畫,加上你的音樂課!呵,我想藝術還是有前途的。”

    “你堅持下去,真使我高興,”德麗雅熱切地說。“你一定會成功的,親愛的。三十三

塊錢!我們從來沒有這麼多可以花的錢。今晚我們買牡蠣吃。”

    “加上炸嫩牛排和香菌,”喬說,“肉叉在哪兒?”

    下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喬先回家。他把他的十八塊錢攤在客廳的桌子上,然後把手上許

多似乎是黑色顏料的東西洗掉。

    半個鐘頭以後,德麗雅來了,她的右手用繃帶包成一團,簡直不像樣了。

    “這是怎麼搞的?”喬照例地招呼了之後,問道。德麗雅笑了,可是笑得並不十分快

活。

    “克蕾門蒂娜,”她解釋說,“上了課之後一定要吃奶酪麪包①。她真是個古怪姑娘,

下午五點鐘還要吃奶酪麪包。將軍也在場,你該看看他奔去拿烘鍋的樣子,喬,好像家裏沒

有傭人似的,我知道克蕾門蒂娜身體不好;神經多麼過敏。她澆奶酪的時候潑翻了許多,滾

燙的,濺在手腕上。痛得要命,喬。那可愛的姑娘難過極了!還有品克奈將軍!--喬,那

老頭兒差點要發狂了。他衝下樓去叫人--他們說是燒爐子的或是地下室裏的什麼人--到

藥房裏去買一些油和別的東西來,替我包紮。現在倒不十分痛了。”

    “這是什麼?”喬輕輕地握住那隻手,扯扯繃帶下面的幾根白線,問道。

    “那是塗了油的軟紗。”德麗雅說,“喔,喬,你又賣掉了一幅素描嗎?”她看到了桌

子上的錢。

    “可不是嗎?”喬說,“只消問問那個從庇奧利亞來的人。

    他今天把他要的車站圖取去了,他沒有確定,可能還要一幅公園的景緻和一幅哈得遜河

的風景。你今天下午什麼時候燙痛手的,德麗?”

    “大概是五點鐘,”德麗雅可憐巴巴的說。“熨斗--我是說奶酪,大概在那個時候燒

好。你真該看到品克奈將軍,喬,他--”

    “先坐一會兒吧,德麗,”喬說,他把她拉到臥榻上,在她身邊坐下,用胳臂圍住了她

的肩膀。

    “這兩個星期來,你到底在幹什麼。德麗?”他問道。

    她帶着充滿了愛情和固執的眼色熬了一兩分鐘,含含混混地說着品克奈將軍;但終於垂

下頭,一邊哭,一邊說出實話來了。

    “我找不到學生,”她供認說,“我又不忍眼看你放棄你的課程,所以在第二十四街那

家大洗衣作裏找了一個燙襯衣的活兒。我以爲我把品克奈將軍和克蕾門蒂娜兩個人編造得很

好呢,可不是嗎,喬?今天下午,洗衣作裏一個姑娘的熱熨斗燙了我的手,我一路上就編出

那個烘奶酪的故事。你不會生我的氣吧,喬?如果我不去做工,你也許不可能把你的畫賣給

那個庇奧利亞來的人。”

    “他不是從庇奧利亞來的,”喬慢慢吞吞地說。

    “他打哪兒來都一樣。你真行,喬--吻我吧,喬--你怎麼會疑心我不在教克蕾門蒂

娜的音樂課呢?”

    “到今晚爲止,我始終沒有起疑。”喬說,“本來今晚也不會起疑的,可是今天下午,

我把機器間的油和廢紗頭送給樓上一個給熨斗燙了手的姑娘。兩星期來,我就在那家洗衣作

的爐子房燒火。”

    “那你並沒有--”

    “我的庇奧利亞來的主顧,”喬說,“和品克奈將軍都是同一藝術的產物--只是你不

會管那門藝術叫做繪畫或音樂罷了。”

    他們兩個都笑了,喬開口說:

    “當你愛好你的藝術時,就覺得沒有什麼犧牲是--”可是德麗雅用手掩住了他的嘴。

“別說下去啦,”她說--“只消說‘當你愛的時候’。”

    王仲年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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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露荷風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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