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天空

曾經是如此地熱愛那片天空，以至於如今依然，熱情未變。

不記得我已經有多久沒有看望，看望我那位沒有姓名的老朋友，它沒有美到極致，沒有光彩熠熠，但只會讓我在某一些時刻，無論哪個地點，都會突然想起它，黯淡的美麗。

童年的我是幸福的，住在浙江大學正門的旁邊，吃完晚飯，我總是喜歡外公拉着我的手，穿過一條窄窄的小馬路，到校園裏散步。聽着保安拉生鏽鐵門的聲響，我的記憶，一塊一塊隨淚水撕裂。大約已是冬季，我們穿過熱水房氤氳的蒸汽，拐過那些僻靜的道路，樹影交織，我仰起頭，看頭上那一片天空，月光清冷，但天空是深藍的，美好的夢就從這裏起航。也許自然想要告訴我些什麼，可是我不明瞭，只是看着天空任思緒天馬行空。

小路的盡頭矗立着毛主席像，水泥像前面是一片方形的草地，我的腳無數次在它上面踩過，外公總是慈愛地看着我在那裏嬉戲，我卻總是不理會外公的要求，躺在草地上，看着那片星空與我共處。那時候的天空，深邃而寧靜，與它共處那麼多年，我已經習慣了它平淡的顏色，溫柔的態度，還有那些星星，忽明忽暗地閃爍。我留戀着不願離開，直到昏昏沉沉地睡去，外公只好拉着迷糊的我回家。

記得有一次，大一些以後的我和外公再次去了那裏的廣場，周圍的樹葉將天空割成不規則的'輪廓，我們就在那個地方，盤腿安靜地坐下。眼前是繁星錯落如蛛網，外公突然嘆了一口氣，對我說：“知道麼?一顆流星墜落就是有一個人要從這個世界消失，人就是這樣，生命也就在這當中一閃而過。”我想說些什麼，但喉嚨似乎已經梗塞，“阿公老了，以後我們也要搬離這個地方，日後忙了，時間久了，還會記得這裏麼?”，我沒有答應，只看見外公的圍巾，漸漸被染成深藍。

那一片天空，是我童年時的寄託，沒有霎那煙火點綴，沒有燈紅酒綠陪襯，就安安靜靜地陪我走過春夏秋冬，無論我的心情是失落或是喜悅。

曾幾何時很喜歡梵高，很愛他那的星月夜，漂浮的捲雲，挺拔的鳶尾，星空下那片瀑布般飛舞的原野，我羨慕他的天空，有這樣多彩的景緻，茫茫星河，璀璨的燈火，是如此地抽象而美麗，還曾經幼稚地想象過，葬在那個他曾經愛上的那個山麓;幻想過，走進畫布，不再回來……

世事變得太快，來不及眨眼，來不及回頭，梵高的畫依舊躺在鏡框，供前來看望的人留下一聲聲意味深長的嘆息，而我已經變成了如今的模樣，當我想着外公的背影一點點被月色吞沒，當我想起我那位久未謀面的老友，我便會覺得，那一片天空，留給我的也許不是它亙古不變的容顏，更多的，還有那段細細碎碎的時光，我和外公一起走的那條路，一起看過的黯淡的星光。

前段時間重遊故地，設施翻新了，道路整修過了，熱水房拆了，高科技的自動門代替了老套生鏽的大鐵門，但當我走到草地，擡頭看那一片天空，卻依然藍得耀眼，以同樣的姿態，注視着年曆一頁頁紛飛。

外公真的老了，走不動那麼遠的路，但是，我應允你，我會竭力抓住流星的尾巴，和你看往日舊景，今日新景，依然耀眼。

從此我不再眼羨星月夜般的天空，不再嫌棄我的天空沒有華麗的光暈，沒有閃爍的明星，而是陪着我的記憶，陪伴自己，隨時光歷練，隨時間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