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的七件事(組詩)

開門的七件事(組詩)

《柴》

說起柴，我就聽見了砍砍伐檀的歌聲

聽見了奶奶的長吁短嘆

聽見了，58年，上山砍柴的二叔

讓自己變成了乾柴，噼裏啪啦，被燒成了灰

冬去春來，揹着背篼，漫山拾柴的我

在滾滾濃煙中，熬好了人生第一鍋粥

煤氣下臺，天燃氣又匆匆登場

我再也找不到上山砍柴，賣柴的野丫頭了

一把鏽跡斑斑的柴刀

在身體裏，蠢蠢欲動，開口，說話

《米》

秋天，金黃的稻穗比陽光重

母親把腰彎成鐮刀，恭敬地

把稻穀迎回家

第一碗敬神犬，感謝它賜予稻種

第二碗祭祖宗，乞求來年五穀豐登

第三碗慰勞自己，一年辛勤的汗水

貧窮，一條深不可測的`黑河

打爛碗，灑了米飯，跪在堂屋的我

在淚水中

一遍遍背誦“汗滴禾下土”的日子

早已打上蠟

拋光的米再也不能以清香，綠色自居

農田被黑煙包裹着，鄉親們遠走他鄉

村莊的山頭，心花不再怒放，蜂蝶，不再翩飛

《油》

油菜開不出花，結不出籽的日子

紅薯葉，雞屎藤，樹皮、觀音土，大張旗鼓

佔據了大鍋飯的桌面

我的詩歌，在父輩的憶苦思甜中

蝴蝶一樣，停歇在那片五穀不盛

炊煙不長的土地上

或沉思，或悲痛，或淚流滿面

黑夜褪盡，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開成了黎明

金黃色的風中，我的長髮瘋長

芬芳的氣息，迷醉了全村小男孩的目光

現在，我在母親送來的菜籽油裏，烹飪親情

健康，鄉愁，無力自拔時。一滴油，從油鍋裏跳出

要和我清算這無法償還的恩典

《鹽》

在一包包潔白的鹽面前，鹽荒遠去

那個闖過封鎖線，把鹽溶進破棉襖裏的故事

化了

分不清糖，味精、鹽的小女孩

彷彿還跪在地壩中央，在父母的怒氣中

淚流滿面地嚐遍甜，鮮、鹹

現在，軟下去的骨頭，還沒挺立多久

鹽又被一些人提起

抱怨這白天，黑夜又淡又長

鹹味爲底

就像那些渾身是鹽的農民工和一線工人

他們從不覺得日子無滋無味

轉過身，一粒鹽，就在廚房，被擰出了香味

《醬》

與辣椒一起玩瘋的是豆子

陽光下的池塘，戲水。豆退去衣

不再是豆。辣椒脫掉褂，不再是辣椒

一個華麗的轉身，池塘成了醬

辣椒醬養出來的丫頭

着豆的薄衫，穿辣椒的棉襖

掩不住的豆事

一說話，嘴脣上

便長出辣椒紅，一朵朵，次第開放

《醋》

味的王者，在高高的舌苔上

恣意妄爲

房夫人，臨危不懼。一仰脖

中國的漢語就橫空多出了兩個字：吃醋

混進政壇的醋，奇酸無比

又被劉邦反反覆覆吃出了新的花樣

現在，半瓶子醋，再添油

更是風靡於世。一碗碗潑灑出去，我的王呀

你說，這幾天，你去哪了

《茶》

高原上的佛陀，化身成一小袋苦蕎，身披袈裟

與我在一杯沸水中對坐，講經，說法

口若懸河

滾燙的語言，醇香，真實，耐品

在自己的穀殼裏打坐，幽深的句子浸入骨髓

讓我明白，這世界，並不膚淺

雙手合十，十萬片淚水

在我的舌尖上，涌動，激越，上升

呼之欲出

一次次低下頭顱，讓神靈的手指輕輕地履過

今生，頂禮於你，我不飲衆生

我飲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