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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實秋散文《簽字》品讀

梁實秋2.09W

引導語:簽字多指在檔案、紙張、條幅、或紀念物品上親筆寫上自己的名字,那麼梁實秋的散文《簽字》是講什麼的呢?只是單純的講簽字?

梁實秋散文《簽字》品讀

一個人願意怎樣籤他的名字,是純屬於他個人的事,他有充分自由,沒有人能干涉他。不過也有一個起碼的條件,他簽字必須能令人認識,否則簽字可能失去了意義,甚且帶來不必要的煩擾。有一次,一個學校考試放榜前夕,因爲彌封編號的關係,必須覈對報名表以取得真實姓名,不料有一位考生在報名上的簽字如龍飛鳳舞,又如春蚓秋蛇,又似鬼畫符,非籀非篆,非行非草,大家傳觀,各作了不同的鑑定。有人說這樣的考生必非善類,不取也罷。有人惜才,因爲他考試的成績很好。擾攘了半晌,有人出了高招,輕輕的揭下他的照片,看看照片背面的簽字式是否可資比較。這一招,果然有分教,約略的看出了這位匠心獨運的考生真實姓名。對於他的書法,大家都搖頭。我沒有追蹤調查該生日後是否成了一位新潮派的畫家或現代派的詩人。

支票上的簽字可以任意勾畫,而且無妨故出奇招,令人無從辨識,甚至像是一團亂麻,漆黑一團亦無不可,總之是要令人難以模仿。不過每次簽字必須一致,塗鴉也好,黑豬也好,那豬那鴉必須永遠是一個模式。在其他的場合就怕不能這樣自由。有不相識的人寫信給我,信的本身顯示他很正常,但是他的正常沒有維持到底,他的姓名我無法辨識,而信又有作覆的必要,我無可奈何只好把他的'簽字式剪下來貼在覆信的信封上,是否可以寄達我就不知道了。這位先生可能有一種誤會,以爲他的簽字是任何讀書識字的人所應該一看就懂的。

我們中國的字,由倉頡起,而甲骨、而鐘鼎、而篆、而籀、而行、而草、而楷,變化多端,但是那變化是經過演化而約定俗成的。即使是草書,其中也有一定的標準寫法,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潦草的任意大筆一揮。所以有所謂“標準草書”,草書也自有其一定的寫法。從前小學頗重寫字一課,有些教師指定學生臨寫草書千字文,現在沒有人肯幹這種傻事了。翻看任何紅白喜事的簽到簿,其中總會有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簽字式。有些畫家完成巨構之後簽名如畫押。八大山人的簽字式很怪,有人說是略似“哭之笑之”,寓有隱痛。畫不如八大者不得援例。

簽字式最足以代表一個人的性格。王羲之的簽字有幾十種樣式,萬變不離其宗,一律的圓熟雋俏。看他的署名,不論是在箋頭或是柬尾,一副翩翩的風致躍然紙上。他寫的“之”字變化多端,都是搖曳生姿。世之學逸少書者多矣,沒人能得其精髓,非太肥即太瘦,非太鬆即太緊,羲之二字即模仿不得。

有人沾染西俗,遇到新聞人物輒一擁而上,手持小簿,或臨時撕扯的零張片楮,請求籤名留念。其實那簽字之後,下落多半不明,徒滋紛擾而已。我記得有一年,某省考試公費留學,某生成績不惡,最後口試,他應答之後一時興起,從衣袋裏抽出小簿,請考試委員一一簽名留念,主考者勃然大怒,予以斥退,遂至名落孫山。

雁塔題名好像是雅事,其實俗陋可哂。雁塔上題名者不僅是新進士,僧道庶士亦雜列其間。流風遺韻到今未已,凡屬名勝,幾乎到處都有某某到此一遊的題記,甚至於用刀雕刻以期芳名垂諸久遠。三代以下惟恐其不好名,不過名亦有善惡之別。我記得某家圍牆新敷水泥,路過行人中不知哪一位逸興遄飛,拾起一塊石頭或木棍之類,趁水泥溼軟未乾,以遒勁的筆法大書“王××”三個字。事隔二十餘年,其題名猶未漫漶,可惜他的大名實在不雅。

 

梁實秋散文讀後感

梁實秋真能侃,再小的芝麻粒的事兒,經他的筆一轉一化,汨汨淌出一大窪水,一波三折,有滋有味。樑先生淡雅從容,典型一紳士,持杖岸立,口銜菸斗,含笑窺樂。

樑的散文:瑣碎。沒有故事情節,全憑見識,將古今中外、日常生活中的瑣事拼湊成文,像碎花裙上的碎花點,雜而不亂,抖開斑斕。他下筆,東一鱗西一爪,若雲裏神龍,飄忽不定,反而沒有編故事的斧痕匠氣,觸類旁通,信手捻來,隨心所欲,東西八千里,上下五千年,逞才仗氣,一瀉千里地侃下去,毫不搭界的幾件瑣事,很巧妙地觸電,通了!任何瑣碎小事,一落梁氏筆下,便衍化成滋潤豐沛的長文。因爲雜,讀者永遠新鮮不厭倦,恨不能一氣讀完。樑的行文看似輕鬆灑脫,沒有樑的學貫中西的淵博學識,這一手是學不到家的,這是一絕。也有人效顰,結果墮入羅嗦,世俗。

至少在我看來,散文到了梁實秋手裏,又聳起一座里程碑。彷彿沒有不可入文的事,不信,翻開樑的四集《雅舍小品》,就像個雜貨鋪,亂七八糟的貨都齊了。怒、髒、鼾、胖、並洗澡、理髮,都是生活瑣事,也是他佳作的題目。凡是他耳聞目睹的都攬入筆底,正合老上海的一諺語:撿入籃裏都是菜,這是高廚的本事。經他妙筆點睛,化龍飛舞,這不能不歸功於他的淵博與機敏。樑講究生活的趣味,他總能從最平凡的生活小事發現它亮晶晶的趣味,然後筆鋒一轉,洋洋灑灑,談笑風生,不時閃爍出機智,忍俊不禁開涮幾句玩笑,令人捧腹厥倒。他好幽默但不庸俗滑稽,這是他的文章特色。

他文章取材很世俗,人人都有此經歷,一經點出其中的閃光點,自然引起普遍共鳴。行文幽默、情趣高雅、文字簡潔、文采斐然、文筆活潑,深得讀者珍玩。瑣事入筆,典雅出鋒,這是樑文的成功之處。

梁實秋又是大學者,莎士比亞全集漢譯本第一人,主編的《遠東英漢大詞典》更是華人學者研讀西方文化的必備參考詞典。但他寫作從不掉書袋,沒有頭巾氣的酸。他常常信手捻來中外大典的引文,置於一堆俗事中,還原出引文原有的世俗樸素,充實文章的知識含量,是調味品,不是醋,更有可讀性。時下一些寫手,纔看了幾篇引文,甚至見了廣告上幾句古代詩文,便迫不及待收入“拙著”,企圖點綴出文章的源遠流長,一副普人郝隆袒腹曬書的窮酸相。一罈回味尚可的米酒曬成醋了,原有的酒味也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