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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子建小說:黑土地上的生與死

遲子建1.07W

引導語:遲子建不作怪異的文學想象,不講曲折病態的天外故事,始終堅持純正而本色的文學趣味,帶着一身純淨的冰雪,書寫着一個個愛與美的故事。

遲子建小說:黑土地上的生與死

  黑土地上的生與死

遲子建曾說:“我最初的文學啓蒙也得之於我的父老鄉親。我們家鄉冬天下午三點鐘天就黑了,大家就聚在一起……開始談天說地,講鬼神故事。我從這些鬼和神的傳奇故事裏面,獲得了無窮無盡的幻想。”在黑龍江這片人跡罕至的土地上,無盡的大自然纔是真正的主人,人類反而是渺小的,鄂倫春族“萬物有靈”的宗教信仰深深的影響了遲子建的世界觀。這種自然樸實的民間文化與少數民族虔誠宗教信仰的微妙融合體現在遲子建的文學創作中,就是這黑土地上帶有儀式感的生與並不絕望的死。 這種充滿儀式感的“生”在遲子建小說體現中最突出的就是“放水”和漁汛。

《清水洗塵》講述了禮鎮上鄭家人一年一次年前洗澡的故事。每年的臘月二十七被禮鎮人定爲“放水”的日子,這一天家家戶戶的人都要用清水爲自己“除塵”,在熱水中洗去一年的辛勞和疲憊,清清爽爽的迎接新年的到來。然而,這個人人都喜歡的日子小男孩兒天竈卻不喜歡。因爲鄭家把燒水、倒水的活兒分配給了他。天竈從八歲就開始承擔這個義務,一做就是五年,但他從未擁有過一盆真正的清水來洗澡。“因爲他要蹲着竈臺前燒水,每個人洗完後的髒水還要由他一桶桶地提出去倒掉,所以他只能見縫插針地就着家人用過的水洗。

那種感覺一點也不舒服,純粹是在應付。而且不管別人洗過的水有多幹淨,他總覺得很濁。 ” 今年他十三歲了,他也想像妹妹和肖大偉一樣,自己用一盆清水洗澡。爲此,他拒絕用奶奶用過的水洗澡,惹得奶奶像個孩子一樣鬧起了脾氣。當天竈終於自己用了一盆清水洗澡時,“他感覺那星星已經穿過茫茫黑暗飛進他的視窗,落入澡盆中。就像課文中所學過的淡藍色的皁角花一樣散發着清香氣息,預備着爲他出去一年的風塵。”他不再討厭過年了,他終於理解並接受了過年穿新衣新鞋的習俗。

在這個故事中,“放水”成了一種充滿儀式感的活動,非常凡俗化的“洗澡”成了一個帶有美學趣味的毫不造作的“儀式”。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是“清潔”的。當奶奶發現天竈沒就她用過的水洗澡時,她委屈極了。她反覆哭鬧着證明自己的清潔,“當年全村的人數我最乾淨……我洗過澡的水都能用來養牡丹花。”這些孩子氣話既讓人覺得好笑,也讓人感受到一個老人對身體“清潔”的珍視。妹妹天雲在家中格外受寵,就像她的名字——“天上的白雲”一樣,她洗過澡的水也被認爲是乾淨的,新年時象徵着紅火與幸福的宮燈正是用她的洗澡水擦拭的。

就連被村子裏人嫌棄的蛇寡婦也分外講究這一年一次的除塵,絕不用臉盆將就洗。這正是禮鎮人單純的“清潔”信仰,遲子建透過一個可愛的小男孩兒天竈的眼睛,將一個平凡的故事演繹的趣味橫生、純淨自然,世俗生活也能這麼美麗動人。 “漁汛”是另一項帶有儀式感的活動。遲子建說:“小時候跟着家人去黑龍江捕魚,傍晚時分,一堆堆篝火點起來了,更使得冰天雪地一片蒼茫,給人非常生動和活躍的感覺。”這種童年經歷的自然畫面和生活場景給遲子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讓她在走上文學創作道路以後,往往不由自主的將這冰天雪地裏點着篝火捕魚的場景帶入筆端。

《逝川》中,每年九月底、十月初阿甲人都要在初雪的傍晚去逝川捕捉一種被稱爲“淚魚”的魚,這種魚被捕上來時還會眼淚斷線似的嗚嗚的哭,漁婦們就會安慰它:“好了,別哭了;好了,別哭了。”這魚果然就不哭了。每年在漁汛時捕捉這種美麗又有靈性的淚魚在阿甲人看來是一種祈福消災的儀式,因爲在這亙古綿延的逝川中只有淚魚是永恆的主人。在阿甲流傳着一種古老的傳說:如果這一天捕不到淚魚,這家的主人就會有災禍發生。這一年老吉喜不能去捕淚魚了,因爲她年輕時的情人胡會的孫子胡刀的媳婦兒要生孩子了,她要給她接生。當孩子順利產下後,老吉喜也錯過了漁汛,她一次次的拋網收穫的只是空落落的水珠。黎明來了。

就在老吉喜已經打算放棄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身後的木盆裏已經被善良的村民偷偷放進了十幾條藍色的淚魚,村民們將自己的好運和福氣分享給她,願她在新的一年裏也能幸福安康。 人的命運充滿了不確定,而死亡卻是生命中唯一的必然。遲子建曾說:“我目睹過無數次的葬禮,看到過許許多多我熟悉和摯愛的長輩在蒼涼悲壯的葬歌陪伴下,靈柩高起,運向我們祖先的.大山中安然長眠。”但死亡在遲子建看來並不是旅途的終結,“我相信生命是有去處的,換句話說,我相信人是有靈魂的。”死亡只是另一種生活的開始,“活人在白天裏生活,死人在白天裏安息;活人在夜晚‘假死’,死人在夜晚栩栩如生地復活。”死亡不再是分離生者和逝者的界限,他們還存在某種精神上的聯繫。還能以某種方式溝通。這種死亡觀就讓那個世界不再是冰冷的。

《守靈人不說話》中“我”在爲父親守靈的過程中,終於明白守靈人之所以無法說話是因爲兩顆靈魂的交流是不需要語言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小魔術師”雲嶺一直不願意承認媽媽死了,他總說她去了另外的地方,他相信清流裏的河燈會成爲聯結他們的信使。“我”也確定這載有魔術師鬍鬚的河燈可以一路走到銀河之中。

親親土豆》中那個在李愛傑轉身時一直滾到她腳邊的土豆似乎讓真摯的夫妻之愛戰勝了死亡。 遲子建筆下的死亡不再是神祕、恐怖與血腥的,它更像是一個日常性的事件,是人們日常的一個部分。“我寫過的死亡都是漫不經心的,並不是刻意設計的,因爲它往往是日常生活中突然的遭遇。”《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那張豔俗而輕飄的牡丹圖和那輛被農民成爲“瘸腿老驢”的舊摩托車,都在不經意間充當了殺手的角色,劫走了人間最光華的生命。

《一匹馬兩個人》中老太婆在睡夢中被顛下馬車死去。

《沉睡的大固其固》中媼高娘死於魏瘋子意外滾下的一根圓木。似乎是爲了消解人們對死亡的恐懼,遲子建筆下還寫了帶有些荒誕的葬禮。

《秧歌》中李老頭的葬禮上,義子王二刀穿上孝袍像個白色的幽靈,女蘿戴的孝帽子像死老鼠一樣被會會掀落在地,李老頭的婆子則總在數靈位前靈幡上的紙片,賓客們則忙不迭似的埋頭吃着那碗熱乎乎油汪汪的羊肉面。死亡的所帶來的陰影消解於無形。在遲子建的筆下,死亡風雪忽至,並不使人完全絕望,作品中透露出的是坦然接受日常輪迴的大悲憫。